“為什麼它們今天出動這麼多?”我壯起膽子問。
“為什麼?哦……一個真正的醫生總是趁着人還健康的時候就着手為他治療,盡管這個人要在明天,後天或一周之後才發病。
這叫作防患于未然!” 他點了一下頭,就踩着院内的石闆吧唧吧唧地走開了。
後來他又扭過頭來,轉過頭沖我說了句: “您可要多加小心喲!” 又是我一個人了。
鴉雀無聲,空空蕩蕩。
遠處,綠色長城上空,鳥兒飛上飛下,風兒在狂奔。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我的飛車猶如順流而下,疾速地飛行着。
雲朵灑下輕盈而又濃重的影子,下面是一個個淺藍色的圓頂,一個個冰鑄似的立方體,它們漸漸變成鉛灰色,漸漸地隆起…… 傍晚: 我攤開了手稿,以便就偉大的全民一緻節
可是我發現,我現在寫不下去,我老是在豎起耳朵傾聽風扇動黑色翅膀擊打玻璃牆的聲音,老是在東張西望,在等待。
等待什麼?不知道。
當我熟悉的紅褐色魚鰓臉出現在我的房間時,我高興極了,我說的是心裡話。
她坐了下來,堅守貞操地展平了凹進膝蓋之間的裙褶,并很快地把我全身貼滿了微笑——每一條裂縫貼上一塊微笑,于是我感到身體各部位被膠合在一起了,既舒服又牢固。
“您猜怎麼着,今天我一進教室(她在一個兒童教養工廠工作),就看見牆上有一張漫畫。
真的,真的,向您保證!他們把我畫成魚的模樣。
也許我的确……” “不,不,瞧您說的。
”我急忙插了這麼一句(湊近一看很清楚,還真的沒有一點像魚鰓的地方,所以我寫過的關于魚鰓的話,是完全不恰當的)。
“其實這倒是無關緊要。
可是您該明白,問題在于這種行為本身。
我當然叫來了護衛。
我很愛孩子,我認為,最難能可貴的愛就是嚴酷。
您明白嗎?” 這還用問嘛!這正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
我按捺不住了,迫不及待地把筆記之二十中的一段念給她聽。
這一段開頭的那句話是:“思想發出細微的、金屬般清脆的敲擊聲……” 我不用擡眼看就知道她紅褐色的臉頰在顫抖,并且越來越近地向我移過來,突然她把瘦巴巴的、硬撅撅的、還有些紮人的手指伸進我的手裡。
“把它給我,給我!我把它錄下來,叫孩子們學會背誦它。
比您那些金星人更需要它的是我們,我們現在需要,明天需要,後天還需要。
” 她回頭看了一下,把聲音壓得低低地說: “您聽到了嗎?有人說,在全民一緻節那天……” 我一下子跳了起來,忙問: “什麼,有人說什麼?在全民一緻節那天怎麼樣?” 舒适的四壁不複存在了。
我頃刻之間覺得自己仿佛被抛到了屋外,那裡狂風怒号,烏雲低垂…… Ю果敢而堅決地摟住了我的肩膀(不過我覺察到她的指骨在顫抖,與我的激動産生共振)。
“坐下來,親愛的,不要激動。
人家說什麼的都有,不必當真……再說,隻要您需要,到那天我來陪伴您,我把學校裡的孩子托付給别人,就跟您待在一起,因為您,親愛的,不也是個孩子嘛,您也需要……” “不,不,”我擺着手說,“這絕對不行!那樣您就會真的以為我是個孩子,以為我一個人不能……這絕對不行(坦白地說:那天我另有安排)!” 她微微一笑,這副笑容的潛台詞顯然是:“嗬,好一個倔脾氣的孩子!”然後她坐了下來,眼睛看着下面,兩隻手很難為情地把又凹進兩膝之間的裙褶拉平,這才把話題一轉說: “我想我該拿定主意了……為了您……不,我求求您,可不要催我,我還得再想一想……” 我并沒有催她。
不過,我也明白,我會是一個幸福的人的,陪伴别人安享晚年,那将是莫大的榮幸。
……我通宵都在做夢,夢見一些翅膀,我抱着腦袋走路,躲避那些翅膀。
然後又夢見一把椅子,但不是我們現在用的那種椅子,而是一把古代式樣的木椅。
它像匹馬似的捯換着四條腿(右前腿——左後腿,左前腿——右後腿),跑到我的床邊,爬上了床。
我喜歡木椅,雖然坐上去很不舒适,并且硌得很疼。
真奇怪:難道就不能發明一種辦法醫好這種多夢症或者使它變得合乎理性,甚至有益嗎?
——譯者注
——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