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任何提要都不合适。
我獨自站在沒有盡頭的長廊裡——就是我曾經去過的長廊。
天空啞然無聲,就像是混凝土澆灌的。
不知從哪兒傳來水滴岩石的聲音。
眼前是那扇熟悉的門,沉甸甸而又不透明,從裡面傳出低沉的嘈雜聲。
她說她16點整出來找我。
現在已經16點過5分了,過10分了,過15分了,仍不見一個人影。
有一秒鐘的工夫,我又是原先的我了,生怕這扇門突然打開。
再等最後5分鐘,如果她還不出來……
不知從哪兒傳來水滴岩石的聲音。
沒有人。
我半憂半喜地感到:我得救了。
我順着長廊慢慢地往回走去。
穹頂上一長串顫巍巍的電燈逐漸暗了下來。
突然,背後傳來急促的開門聲和迅捷的腳步聲,那聲音又從穹頂和四壁反射回來。
隻見她像隻小鳥飛了過來,跑得有點氣喘籲籲,張着嘴呼吸。
“我就知道,你會來這兒,你一定會來這兒!我知道,你——你……”
長矛般的眼睫毛上下分開,放我進去,于是……她的嘴唇觸到我的嘴唇——這種荒唐而又絕妙的古代禮儀給我的那份感受,怎樣用語言表達呢?這席卷了我心靈中的一切而隻把她留下的旋風,又用怎樣的公式才能表示出來呢?對,對,我說的是“心靈中”,你們要笑就笑吧。
她費力地、緩慢地擡起眼睑,又艱難地、緩慢地說:
“不要這樣,行啦……來日方長。
現在我們該走了。
”
門開了。
台階已經磨損、破舊。
亂糟糟的聲音,耀眼的光線,令人難以忍受……
***
從那時到現在,已經過了差不多一晝夜。
我的心境已經平靜了些許。
但是,即使讓我對此做出大緻準确的描述,我也感到難乎其難。
我的頭腦裡好像引爆了一顆炸彈,一張張張大的嘴巴、飛鳥的翅膀、叫喊聲、樹葉聲、說話聲、石頭塊——都紛至沓來,一股腦兒堆疊在一起……
我記得當時最先想到的是:撒開腿拼命往回跑。
因為我心裡明白,在我等在長廊裡的那段時間裡,他們準是炸毀或拆掉了綠色長城,外面的污泥濁水一湧而入,淹沒了我們這座已清除了低級世界污穢的大城。
我大概是對I-330講了諸如此類的話。
她哈哈大笑,說:
“不是的!隻不過是我們走出了綠色長城罷了。
”
這時我才睜大了眼睛——一些景物真真切切地呈現在我眼前。
活着的号民們誰也不曾看得這麼真切——由于隔着烏蒙蒙的玻璃城牆,這些景物都縮小到千分之一,并且模糊不清。
陽光……這裡的陽光不是我們那種均勻地灑在鏡子般路面上的陽光。
這裡的陽光是一些很活躍的玻璃碎片,是一些搖曳不定的斑點,看上去叫人頭暈眼花。
樹木有的像直插雲天的蠟燭,有的像用彎彎曲曲的爪子支撐着趴在地上的蜘蛛,有的像綠色的無聲噴泉。
所有這一切都是在匍匐着,搖擺着,沙沙響着。
一個表面毛糙如線團的東西從我腳下滾開,而我就像腳底下生了根似的,一步也挪不動,因為我腳底下不是平面,您明白嗎,不是平面,而是一種松軟得令人生厭的、有生命的、綠顔色的、富于彈性的東西。
我被這一切驚呆了,我閉氣了——也許這個用詞最恰當不過了。
我雙手抓住一個搖晃的樹杈站在那裡。
“不要緊,沒事的!一開始都是這樣,過一會兒就好了。
膽子放大一些嘛!”
和I-330一起站在跳動得令人頭暈的綠色網上的,是某個人薄薄的剪紙側影……不對,不對,不是“某個人”,我認識這個人。
我記得,他是醫生。
沒錯,沒錯,我的頭腦非常清楚。
這不,我看得很明白:他們二人架起我的胳膊,笑着拖着我往前走。
我跌跌撞撞,一跐一滑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