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然後向四面八方逃散……
于是又隻剩下我一個人。
風在刮着,暮霭低沉,簡直就快要壓到頭頂上了。
濕漉漉的玻璃人行道很深的地方,倒映着燈光、牆壁、腳朝上走動的人影。
我手中那卷沉重得出奇的東西,墜得我仿佛向深淵沉落下去。
樓下那張小桌子旁,仍不見Ю的人影,她的房間也空着,一片漆黑。
我上樓回到了自己屋裡,扭開了電燈。
箍得緊緊的太陽穴怦怦直跳,而我在房間裡踱來踱去,仿佛被關進了“桌子——桌上的白色紙卷——床——門——桌子——白色紙卷……”這個怪圈裡。
左邊那個房間拉上了牆幔。
右邊房間裡,那個滿是疙瘩的秃頂正俯在書本上,額頭像一條巨大的抛物線。
擡頭紋是一行行難以辨認的黃字。
我們偶爾目光相遇,每當這時我總覺得那一行行黃字寫的是關于我的事。
……事情發生在21點整。
Ю來了,自己送上門的。
清晰地留在我記憶中的隻有一點:我喘氣的聲音很大,我自己都聽得見,我想小聲些,可就是辦不到。
她坐了下來,展平了膝蓋間的衣裙。
紅褐色的魚鰓呼扇着。
“哎喲,親愛的,原來您真的受傷了?我一聽說,馬上就……”
活塞杆就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我嗖的一下站了起來,喘氣的聲音更大了。
她聽見了,話說了半句打住了,并且不知為什麼也站了起來。
我已經看準了她頭上的部位,嘴裡突然感到一種令人作嘔的甜味。
我趕快去摸手絹,可是沒找到,就把口水吐在地上了。
右邊隔壁那位——他那專注的黃色擡頭紋似乎在琢磨我的事。
不能讓他看見,如果他看見了,那就更讓人惡心了……我按下了電鈕(我雖然沒有這個權利,但現在已經無所謂了),牆幔落了下來。
她顯然覺察到了,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便朝門口跑去。
但是我搶在了她前頭。
我喘着大氣,目光片刻也不離開她腦袋上的那個部位……
“您……您瘋了!您怎麼敢……”她向後退去,一屁股坐到床上,确切地說,一下子摔倒在床上,把交叉着的兩隻手哆哆嗦嗦地插到膝蓋中間。
我渾身像上緊了的發條,一邊仍然死死地盯着她,一邊慢慢地伸出一隻手(隻有一隻手可以活動),抓起那根活塞杆。
“我求求您啦!再等一天,隻要再等一天!我明天就去,我明天就把手續辦好……”
她這是在說什麼?我掄起了胳膊……
我認為我已經殺死了她。
是的,我不相識的諸位讀者,你們有權把我叫作殺人兇手。
我知道,我肯定會把活塞砸到她的腦殼上,如果不是她大聲地說出下面這些話:
“看在……看在……我同意,我這就來……”
她哆哆嗦嗦的手扒下身上的統一服。
臃腫的、枯黃的、肌肉松弛的身體翻倒在床上……直到這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她以為我放下牆幔是為了……是因為我想要……
這未免太意外,太荒唐了,以至于我失聲大笑。
于是我身上那根上得緊緊的發條繃斷了,手松開了,活塞杆當的一聲掉在地上。
這回我可是親身體驗到,笑是最可怕的武器:笑可以制服一切,就連兇殺也不例外。
我坐在桌旁咯咯地笑着——這是絕望的笑,最後的笑。
面對這一荒唐的處境,我找不到任何脫身的辦法。
如果聽其自然發展,又不知結局會怎麼樣。
就在這時突然出現了一個新的外部因素:電話鈴響了。
我急忙抓起聽筒,心想:也許是她?然而聽筒裡傳來的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請稍候。
”
電話裡是一陣沒完沒了的、令人心煩的嗡嗡聲。
遠處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越來越沉重。
終于,我聽到:
“是Д-503嗎?哦……我是造福主。
立刻到我這裡來!”
丁零——電話挂了,又是一聲丁零。
Ю仍然躺在床上,閉着眼睛,腮幫咧開着,似在微笑。
我從地上拾起她的衣服,扔在她身上,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喂,快點,快!”
她用胳膊肘撐着欠起身來,兩個乳房垂落到一旁,眼睛睜得圓圓的,活像個蠟人。
“怎麼啦?”
“沒怎麼。
快穿上衣服吧!”
她全身縮成一團,緊緊抱着衣服,有氣無力地說:
“請您轉過身去……”
我轉過身子,額頭抵在玻璃牆上。
燈光、人影、火花,在濕淋淋的黑色鏡面上顫動着。
不,這都怪我,責任在我身上……他找我幹什麼?莫非他已經知道了她的事、我的事以及所有的事?
Ю已經穿好衣服站在門口。
我向她跨過去兩步,使勁捏住她的手,仿佛馬上就會從她手裡一滴一滴地擠出我要知道的一切。
“我問您……她的名字——您知道我說的是誰——她的名字您報告了沒有?沒有嗎?隻請您說出實情——我要知道實情……我對一切都無所謂,隻想知道實情……”
“沒有。
”
“沒有?可是為什麼呢,您不是去那兒報告了嗎?”
她的下唇突然翻了出來,就像那個被人追趕的男孩,淚珠從腮邊滾了出來,順着腮邊流淌下來……
“因為我……我怕一旦說出她的名字……我怕您就……您就不再愛……噢,我不能說,我不能啊!”
我聽得出這話是真情。
荒唐可笑卻又是人性的真情!我打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