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哪!……”
又聽賣書的人好像不情願似的:“行行行,别啰唆了,十五元六角拿去吧!”
……
後來,那女人又在一家商場門前看自行車了。
一次,我去那家商場買蒸鍋,沒有大小合适的,帶着的一百元錢也就沒破開。
取自行車時,我沒想到看自行車的人會是她,歉意地說:“忘帶存車的零錢了,一百元你能找得開嗎?”我那麼說時表情挺不自然,以為她會朝不好的方面猜度我。
因為一個人從商場出來,居然說自己兜裡連幾角零錢都沒有,不大可信的。
她望着我愣了愣,似乎要回憶起在哪兒見過我,又似乎僅僅是由于我的話而發愣。
也不知她是否回憶起了什麼,總之她一笑,很不好意思地說:“那就不用給錢了,走吧走吧!”——她當時那笑,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我們許多人,不是已被猜度慣了嗎?偶爾有一次竟不被明明有理由猜度我們的人所猜度,于我們自己反倒是很稀奇之事了。
每每地,竟至于感激起來。
我當時的心情就是那樣。
應該不好意思的是我,她倒那麼地不好意思。
僅憑此點,以我的經驗判斷,在牙科醫院前的人行道上發生的那件事中,這外地的看自行車的女人,她是毫無疑問地被欺負了……這世界上有多少事的真相,是在衆目睽睽的情況之下被掩蓋甚至被颠倒了啊!這麼一想,我不禁替她不平……
我第二次去那家商場買到了我要買的那種大小的蒸鍋,付存車費時我說:“上次欠你兩毛錢,這次付給你。
”我之所以如此主動,并非想要證明自己是一個多麼多麼誠信的人。
我當時絲毫也沒有這樣的意識。
倒是相反,認為她肯定記着我欠她兩毛錢存車費的事,若由她提醒我,我會尴尬的。
不料她又像上次那樣愣了一愣。
分明地,她既不記得我曾欠她兩毛錢存車費的事了,也不記得我和她曾要買下同一本詞典的事了。
可也是,每天這地方有一二百人存自行車取自行車,她怎麼會偏偏記得我呢?對于那個外地的看自行車的女人,這顯然是一份比牙科醫院門前收入多的工作。
我看出她臉上有種心滿意足的表情。
那套迷彩服和那頂迷彩單帽,仿佛是她看自行車時的工作裝,照例穿戴着。
依然赤腳穿着那雙舊布鞋,依然用一隻綠色的帆布小書包裝存車費。
“不用啊不用啊”,她又不好意思起來,硬塞還給了我兩毛錢。
我覺得,她特别希望給在這裡存自行車的人一種良好的印象。
我将裝蒸鍋的紙箱夾在車後座上,忍不住問了她一句:“你哪兒人?”
“河南。
”她的臉,竟微微紅了一下;我于是想到了那是為什麼,便說:“我家小阿姨也是河南人。
”她默默地,有些不知說什麼好地笑着。
“來北京多久了?”“還不到半年。
”“家鄉的日子怎麼樣呢?”“不容易過啊……再加上我兒子又上了大學……”她将大學兩個字說出特别強調的意味,頓時一臉自豪。
“嗯?在一所什麼大學?”她說出了一座我陌生的河南城市的名字。
我知近年某些省份的地區級城市的師範類專科學院,也有改挂大學校牌的,就沒再問什麼。
我推自行車下人行道時,覺得後輪很輕。
回頭一看,見她的一隻手替我提起着後輪呢。
騎上自行車剛蹬了幾下,紙箱掉了。
那看自行車的女人跑了過來,從書包裡掏出一截塑料繩……
北京下第一場雪後的一天晚上,北影一位退了休的老同志給我打電話,讓我替他寫一封表揚信寄給報社。
他要表揚的,就是那個河南的看自行車的女人。
他說他到那家商場去取照片,遇到熟人聊了一會兒,竟沒騎自行車走回了家,拎兜也忘在自行車筐裡了……
“拎兜裡有幾百元錢,錢倒不是我太在乎的。
我一共洗了三百多張老照片啊!幹了一輩子攝影,那些老照片可都是我的寶呀!吃完晚飯天黑了我才想起來,急急忙忙打的去存車那地方,你猜怎麼着?就剩我那一輛自行車了!人家看自行車那女人,冷得受不了,站在商店門裡,隔着門玻璃,還在看着我那輛舊自行車哪!而且,替我将我的拎兜保管在她的書包裡。
人心不可以沒有了感動呀是不是?人對人也不可以不知感激是不是?……”
北影退了休的攝影師在電話裡懇言切切。
我滿口應承照辦照辦。
然而過後事一多,所諾之事竟徹底忘了。
不久前我又去那家商場買東西,見看自行車的人已經換了,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