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認為,一心想要“怎麼樣”的人,和不打算“怎麼樣”的人,在我們的周圍都是随處可見的。
相比而言,前者多一些,後者少一些。
前者中,年輕人多一些;後者中,老年人多一些。
基本規律如此,卻也不乏反規律的現象——某些老者的一生,始終是想要“怎麼樣”的一生。
“怎麼樣”對應的是目的,或目标。
隻要一息尚存,那目的,那目标,便幾乎是唯一所見。
相比于此,别的事往往不在眼裡,于是也不在心裡。
而某些年輕人卻想得也開看得也開,寵辱不驚,随遇而安,于是活得超然。
年輕而又活得超然的人是少的。
少往往也屬“另類”。
一心想要“怎麼樣”,發誓非“怎麼樣”了而決不罷休,是謂執着。
當然也可能是偏執。
人和目的、目标的關系太偏執了,就很容易迷失了自我。
目的也罷,目标也罷,對于一個偏執的迷失了自我的人,其實不是近了,而是遠了。
從來不打算“怎麼樣”的人,倘還是人生觀使然,那麼這樣的人常是令我們刮目相看的。
以下一則外國的小品文,诠釋的正是令我們刮目相看之人的人生觀:
他正在湖畔垂釣,他的朋友來勸他,認為他不應終日虛度光陰,而要抖擻起人生的精神,大有作為。
他問:“那我該做什麼呢?”
他的朋友指點迷津,建議他做這個,做那個,都是有出息,成功了便可高人一等令人羨慕的事。
可這人很難開竅,還問:“為什麼呢?”
朋友就耐心地告訴他,那樣他的人生就會變得怎麼怎麼樣,比現在好一百倍了……
他卻說:“我現在面對水光山色,心無雜欲,欣賞着美景,呼吸着沁我肺腑的優質空氣,得以擺脫許多煩惱之事,已覺很好了啊!”
這一種恬淡的人生觀未嘗不可取,但這一則小品本身難以令人信服,因為它缺少一個前提,即不打算怎麼樣的人,必得有不打算怎麼樣的資格。
那資格便是一個人不和自己的人生較勁兒似的一定要怎麼怎麼樣,他以及他一家人的生活起碼是過得下去的,而且在起碼的水平上是可持續的,比較穩定的。
白天有三頓飯吃,晚上有個地方睡覺,這自然是起碼過得下去的生活,卻不是當代人的,而接近着是原始人的。
對于生活水平很原始而又不生活在原始部落的人,老莊哲學是不起作用的,任何宗教勸慰也都是不起作用的。
何況隻有極少數人是在這個世界上赤條條來去無牽挂的人,絕大多數人是家庭一員,于是不僅對自己,對家庭也負着份擺脫不了的責任。
光是那一種責任,往往便使他們非得怎麼怎麼樣不可。
想要不怎麼怎麼樣而根本不能夠的人,是令人心疼的。
比如芳汀之賣淫,許三觀之賣血。
又比如今天之農民礦工,大抵是為了一份沉重的家庭責任才充牛當馬的。
而大學學子畢業了,一腳邁出校門非得盡快找到一份工作,乃因倘不,人生便沒了着落,反哺家庭的意願便無從談起……
一個一心想要怎麼怎麼樣的人,倘他的目的或目标是和改變别人甚至千萬人的苦難命運的動機緊密連在一起的,那麼他們的執着便有了崇高性。
比如甘地,比如林肯,比如中國的抗日英雄們,即使壯志未酬身先死,他們的執着,那也還是會受到後人應有的尊敬的。
另有某些一心想要怎麼怎麼樣的人,他們之目的、目标和動機,純粹是為了要實現個人的虛榮心。
虛榮心人皆有之,膨脹而專執一念,就成了狼子野心。
野心最初大抵是隐目的,隐目标,隐動機,是不可告人的,需盡量掩蓋的,唯恐被别人看穿的。
一旦被别人看穿,是會惱羞成怒懷恨在心的。
這樣的人是相當可怕的。
比如他正處心積慮,一心想要怎麼怎麼樣,偏偏有人多此一舉地勸他何必非要怎麼怎麼樣,最終怎麼怎麼樣了又如何——那麼簡直等于引火燒身了。
因為既勸,就意味着看穿了他。
他那麼善于掩蓋卻被看穿了,由而恨生。
可悲的是相勸者往往被恨着了自己還渾然不知。
因為覺得自己是出于善意,不至于被恨。
我曾認識過這麼一個人,五十餘歲,官至局級。
按說,對于草根階層出身的人,一無背景,二無靠山,是應該聊以自慰的了。
也就是說,有可以不再非要怎麼怎麼樣的資格了。
但他卻升官的欲望更熾,早就不錯眼珠地盯着一把副部級的交椅了,而且自認為非他莫屬了。
于是呢,加緊表現。
每會必到,每到必大發其言,激昂慷慨,專挑上司愛聽的話說,說得又是那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