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地面的蘆葦上鋪開了自己的鬥篷,然後躺在上面。
無論白天黑夜,他都穿着一件長度到膝蓋的棕色羊毛外衣。
到了冬天,他就會用鬥篷裹住自己,然後躺在火爐邊。
不過現在很暖和,因為一周之後便是仲夏節
埃德加總能算得出日子。
大多數人得去問持有日曆的司铎。
有一次,埃德加的哥哥埃爾曼問他:“你是怎麼知道複活節是哪天的?”他回答道:“因為它是三月第二十一天之後第一次滿月過後的第一個星期天,很明顯嘛。
”那句“很明顯嘛”本不該說,因為埃爾曼感覺自己受到了嘲諷,就往埃德加的胃部來了一拳。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埃德加還小。
現在他已經成熟了:仲夏節後再過三天,他就十八歲了。
他的哥哥們不再打他了。
埃德加搖了搖頭,胡思亂想會将他迷迷糊糊地送入夢鄉。
他想靠在自己的拳頭上躺着,處于不舒服的狀态下才能保持清醒。
他想知道自己還要等多久。
他轉過頭去,看看火光周圍的動靜。
他家與庫姆的其他房子并無二緻:橡樹木闆牆、茅草屋頂,還有泥地,部分地面由附近河岸的蘆葦覆蓋,沒有窗戶。
火爐就在這個單人房的中央,它的四周是排成方形的石頭。
火爐上方是個可以挂煮鍋的鐵三腳架,三腳架在屋頂上映出了蜘蛛般的影子。
牆壁四周是木制的挂鈎,用來挂衣服、廚房用具和造船工具。
埃德加不太清楚夜晚已經過去了多久,因為也許他不止一次打了瞌睡。
早些時候,他聽見過标志着夜晚時分的聲響:一群醉鬼哼起了下流小調,鄰居夫妻開始互相控訴、進行激烈争吵,門被用力關上,狗大聲吠叫;不遠處,還有女人的哭泣。
可是現在,埃德加什麼都聽不見了,隻有附近形成天然屏障的海灘傳來波浪溫和的吟唱。
他盯着門口的方向,想看看門縫的亮光可以給他什麼信息,但那裡隻是一片漆黑。
這意味着要麼月亮已經落下,黑夜快要過去;要麼天上多雲,所以什麼都看不見。
埃德加的家人躺在房子各處,貼着牆邊,那裡的煙會少一些。
爸爸和媽媽背靠着背,有的時候,他們會半夜醒來,抱在一起竊竊私語,随後身體一起挪動,最後喘着粗氣,躺回地面。
但現在他們已經熟睡,爸爸在打呼噜。
埃德加的大哥哥——二十歲的埃爾曼——躺在埃德加身旁,二哥埃德博爾德正睡在角落裡。
埃德加能夠聽見他平穩而從容的呼吸。
終于,教堂的鐘聲敲響了。
鎮子的另一頭有座修道院。
修士有個分辨夜間時間的方法:他們造了一支标有刻度的大型蠟燭,蠟燭燒了多少,就表明時間過去了多少。
破曉之前的一個小時,他們會把鐘敲響,随後起床吟唱晨禱。
埃德加又躺了一會兒。
鐘聲可能吵醒了媽媽,她很容易被吵醒。
他給她時間慢慢沉睡。
最終,他起身了。
他悄悄拾起自己的鬥篷、鞋子和别了一把插鞘匕首的腰帶。
他光着腳穿過房間,躲開家具——一張桌子、兩張凳子和一張長椅。
門被輕輕地打開了——昨天埃德加已經在房門的木制門闩上塗了大量的綿羊油脂。
現在要是家裡有人起身問他話,他會說自己是到外面撒尿,他希望他們不要看到自己其實拎了鞋子。
埃德博爾德哼了一聲。
埃德加身體一僵。
埃德博爾德是醒了嗎,還是隻在睡夢中出了個聲?埃德加聽不出來。
不過埃德博爾德沒太多好奇心,也總是急着躲開麻煩,就跟爸爸一樣。
他不會惹什麼事的。
埃德加一步一步走了出去,小心翼翼地關上身後的門。
月亮已經落下,但是天空依然清朗,海灘上可見星光點點。
房子和潮痕之間是一間造船廠。
爸爸是個造船匠,他的三個兒子與他一起工作。
爸爸擅長技術活,卻拙于做生意,所以與錢财相關的決策,尤其是計算小船或海船這類複雜商品的價格的時候,都由媽媽拍闆。
如果顧客想要砍價,爸爸願意讓步,但媽媽會迫使他咬定原價不變。
系鞋帶和扣腰帶的時候,埃德加往院子四周看了一眼。
正在建造的隻有一隻适于在上遊劃行的小船,在它附近,矗立着巨大而貴重的木材堆。
一棵樹的樹幹被砍成兩半,再對半砍,進而組裝成一艘船。
每個月,全家人都會去一次森林,砍伐那裡的成熟橡樹。
爸爸和埃德加首先動手,輪流掄起長柄斧頭,精準地将相應的木塊切下來。
然後他們稍作休息,由埃爾曼和埃德博爾德執斧繼續砍樹。
當整棵樹被砍倒之後,他們就會做些修剪,然後讓木頭順着水流漂到庫姆去。
當然,他們得為樹付錢——這片森林歸威格姆所有。
他是大鄉紳,庫姆的大部分人要向他繳納租金,租金是每棵樹十二銀币。
院子裡不僅有木材堆,還有一桶焦油、一卷繩子和一塊磨刀石。
它們由一條被拴上鍊子的獒犬看守。
它叫格倫德爾。
這條黑狗嘴邊的毛色已經變灰,年老體衰,不再能對竊賊造成什麼傷害,但它仍可以吠叫幾聲以示警戒。
格倫德爾現在很安靜,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