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拉德利遲緩地站起來,從客廳窗子裡射過來的燈光在他額上閃爍着。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變得猶豫不決,好像手腳不能正常地接觸東西了。
他又沒命地咳嗽起來,咳得渾身亂顫,隻好重新坐下來。
他一隻手摸索着褲袋,從裡面掏出了一條手帕。
他用它捂着嘴巴咳嗽,又用它擦了擦額頭。
我已經習慣了他的缺席,現在卻發現他一直坐在身邊,覺得簡直難以置信。
他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又一次站起來,轉身看着我,朝門口的方向點了點頭。
“阿瑟先生,你是想跟傑姆說再見,對嗎?那就進去吧。
”
我帶他走過通道。
亞曆山德拉姑姑正坐在傑姆的床邊。
“進來,阿瑟。
”她說,“他還在睡。
雷諾茲醫生給他打了一支強力鎮靜針劑。
瓊?路易絲,你爸爸在客廳嗎?”
“是的,我想是的。
”
“我要和他交代一下。
雷諾茲醫生留下了一些……”她的聲音漸漸遠去了。
怪人已移到牆角裡,正擡着下颔,從遠處偷看傑姆。
我抓起他的手,這手那麼蒼白,卻出人意料地很溫暖。
我拉了拉他,他便跟我來到傑姆的床邊。
雷諾茲醫生在傑姆的手臂上支了個帳篷樣的東西,我猜,是為了擋開被子。
怪人探過身去,仔細地端詳着。
他臉上是一種膽怯而好奇的表情,好像他以前從沒見過男孩似的。
他微張着嘴,把傑姆從頭到腳看了一遍。
怪人的手擡了起來,可是又放下了。
“你可以摸摸他,阿瑟先生,他睡着了。
要是他醒着,是不會讓你摸的……”我解釋說,“别怕。
”
怪人的手在傑姆頭部上方躊躇着。
“别怕,阿瑟先生,他睡着了。
”
他的手輕輕落在了傑姆頭發上。
我已經開始明白他的肢體語言了。
他緊握了一下我的手,表示想離開。
我帶他來到前廊,他局促的腳步在這裡停住了。
他依然抓着我的手,一點也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你能帶我回家嗎?”
他幾乎是耳語着說,是小孩子害怕黑暗的那種聲音。
我剛邁了一級台階,馬上就停住了。
我可以領他在我家房子裡穿行,但絕對不想帶他回家。
“阿瑟先生,你把胳膊彎一下,像這樣。
對,就是這樣。
”
我把手滑進他的臂彎裡。
他必須稍微躬着身子,才能和我保持一緻。
不過,如果斯蒂芬妮小姐正從樓上窗子裡觀望的話,她會看見,是阿瑟先生陪伴我走在人行道上,就像任何紳士都會做的那樣。
我們來到了街角的路燈下,我想起迪兒不知多少次站在這裡,抱着這根粗柱子,守望着,等候着,期待着。
我想起傑姆和我不知從這裡走過多少次,而這卻是我生平第二次踏進拉德利家院門。
怪人和我邁上台階,來到了前廊。
他的手摸索到了前門的把手。
他慢慢地放開我的手,推開門,進到裡面,随後把門關上了。
從此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鄰居們之間,家裡死了人都去送食物,家裡有病人都去送鮮花,其他情況則送一些小禮物。
怪人是我們的鄰居。
他送給我們兩隻香皂娃娃,一隻不走的懷表和表鍊,一對吉祥币,還有我們的生命。
可是,鄰居間是禮尚往來的。
我們從沒在那個取東西的樹洞裡放過什麼作為回報:我們什麼也沒送過他,這讓我很傷感。
我轉身準備回家。
街燈閃爍着,一直連到鎮上。
我還從未從這個角度看過我們的街區。
那邊是莫迪小姐家,斯蒂芬妮小姐家——這邊是我們家,我能看見前廊上的秋千椅——雷切爾小姐家在我們家過去一點,也看得清清楚楚。
我甚至還能看見杜博斯太太家。
我看了看身後。
棕色大門的左邊是扇狹長的百葉窗。
我走過去,站在窗前,後又再轉過身來。
我想,在白天裡,你能從這兒看到郵局的街角。
白天……夜晚在我的想像中消失了。
現在是白天,整個街區都忙碌起來。
斯蒂芬妮小姐正穿過街道,去把最新消息告訴雷切爾小姐。
莫迪小姐正彎腰察看她的杜鵑花。
這是夏天,兩個孩子在人行道上匆匆跑過,去迎接從遠處走來的一個男人。
那男人揮了揮手,孩子們便争先恐後地向他跑去。
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