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一封的草稿,寫得密密麻麻跟密碼似的,到處都是插入和改動——不過,我很早就非常熟悉他的寫法,所以隻要是他寫的東西,我總能毫不費力地認出來。
他把這封信的草稿拿給我看,同時出示的還有克雷齊馬爾的回信。
他這樣做顯然是想讓我在他真的決定邁出他打算邁出的那一步時不至于過度吃驚。
不過,他當時還沒有作出決定,他甚至極其猶豫,他滿腹狐疑地審視自己,正如他在信中所說,他顯然也很想聽聽我的意見——天知道,他是更想聽我的警告呢,還是更想聽我的鼓勵。
而我這邊,就算是有一天既成事實擺到我面前,我也是不可能感到吃驚,也不應該有可能感到吃驚的。
我知道即将發生什麼事情——至于這件事情是否能夠實現,則是另外一個問題;不過,我同時也很明白,自從克雷齊馬爾搬到萊比錫之後,此事的成功幾率是越來越高了。
從他的這封信裡可以看出,寫信人具有非同尋常的妄自菲薄的能力,他那冷嘲熱諷的痛悔表白使我深受觸動。
在這封信裡,阿德裡安向他從前的指導,也就是如今又希望,而且是态度堅決地希望再度成為他的指導的那個人,他闡明,是什麼樣的顧慮使得他遲遲不能下定決心改變職業,全心全意地投入音樂的懷抱。
他一半對一半地向對方承認說,神學作為經驗主義的學習讓他感到失望——個中原由當然不在于這門威嚴的科學,也不在于他學校裡的那些老師,而是應該從他自身找原因。
他根本不知道除此之外他還應該有什麼樣更好的、更正确的選擇。
這幾年裡,當他自己跟自己琢磨轉換的可能性的時候,他偶爾也想到過轉攻數學,上中學時他就一直十分喜歡這門課程。
(這裡的“喜歡”是他信中的原話)可是,就算他選擇這門學科作為專業,獻身于它,和它融為一體,那他也仍然不免有些擔心,害怕自己很快就會清醒,就會失望,就會覺得它枯燥無聊,從而對它産生厭倦,就好比是在用鐵鍋鏟吃飯一樣。
(我清楚地記得,這種古怪的比喻是他信裡白紙黑字地寫着的)“我無法向你們隐瞞,”他寫道(盡管他通常尊稱收信人為“您”,但有時也會沉湎于古老的“你們”形式),“——既不能向你們,也不能向我自己,隐瞞這一點,即你們的apprendista
上帝賜予他靈敏的心智,他從小就能輕松自如地領悟教育提供給他的一切——也許是太輕松了,以至于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受到他真正的尊崇。
太輕松了,以至于他不會為了一個東西,為了想要得到這個東西而去熱血沸騰地挖空心思。
“我擔心,”他寫道,“親愛的朋友和老師,我是一個壞人,因為我沒有熱情。
雖然有句話說,應該受到詛咒和唾棄的既不是冷,也不是熱,而是不冷不熱。
我不想說自己是不冷不熱;我是絕對的冷,但是,在我進行自我評判的時候,我希望我能夠保持獨立性,不會由于需要顧及那個分配福祉和詛咒的權力的好惡而受到幹擾。
” 他繼續寫道: “想起來很可笑,但總的說來,中學的那段時光仍然還是最美好的,我那時的感覺應該還算是得心應手吧,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中學的預科
然而,就連這45分鐘的課也讓我覺得太長,也讓我感到無聊——這世上最冷的東西莫過于此。
最遲不超過15分鐘,我就開始了,而那位好好先生還要和那些男孩子一起咀嚼30分鐘呢;讀文學作品時,我就往前讀,再說我在家裡就已經往前讀了,而如果說我總是欠回答問題的話,那也隻是因為我其實已經提前在看下一節課的東西了,三刻鐘的《遠征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