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士。
乘客中的大部分可能都是聽完音樂會回家的人。
在他們當中,在我對面長凳的正中間,坐着施維爾特費格,他的小提琴箱被他立放在兩膝之間。
我進來他肯定是看見了的,但他卻避開我的目光。
他外面穿着大衣,裡面戴了一條白色的絲圍巾,這條圍巾蓋住了燕尾服的蝴蝶結,不過,他沒有帶禮帽,這也是他的習慣。
他看上去既英俊又年輕,他的一頭金發卷曲高聳,他的臉色因為剛才的演出而得到提升,陷入一種值得尊崇的滾燙狀态,相形之下,那雙湛藍的眼睛甚至都顯得有點腫脹。
即便如此,它們卻和那兩片微微翻起的非常善于吹口哨的嘴唇一樣,和他般配極了。
我沒有一上車就四處張望;我隻是慢慢才發現車廂裡另外還有别的熟人。
我和克拉尼希博士互相打了一個招呼,他和施維爾特費格在一邊,不過,他的座位是在離他很遠的後門附近。
令我吃驚的是,在我偶爾彎腰向前的時候,我看見了伊涅絲·英斯提托利斯,她和我坐同一邊,在我前面,隔了好幾個位子,靠向中間,是施維爾特費格的斜對面。
我所說的:令我吃驚,是因為她回家的确不應該走這條線路。
不過,我發現,再往前一兩個位子坐着的是她的朋友賓德爾·馬約内斯庫夫人,而她又是住在最外面的施瓦賓的,所以我就估摸着伊涅絲這是要去她那裡喝晚茶。
不過,我總算明白過來,這就是施維爾特費格為什麼在絕大多數時候都讓他那漂亮腦袋保持向右的姿勢,從而隻讓我能夠看到他那有點麻木不仁的側影的原因。
他所處心積慮的,并不單是要裝作沒有看見我,或許在他眼裡我就是阿德裡安的另外一個自我,而我也暗自責備他,為什麼偏偏非要搭乘這趟車不可呢——這種責備很可能是有失公允的,因為還有一個沒有說明的情況是,他是和伊涅絲同時上的車。
她可能,完全跟我一樣,是在他後面上來的,或者正好反過來,她先上,他後上,這樣的話,等他看見她的時候,他就再也無法逃之夭夭了。
我們經過慕尼黑大學,穿着氈靴的售票員正好也站到了我的面前,他從我手裡接過一枚十芬尼硬币,随後又把我的直達車票塞到我的手裡,不巧得很,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而且是,正如一切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一樣,首先是完全令人不解的事情發生了:車廂内有人開始舉槍射擊,乏味的、尖利的、砰砰作響的槍聲,一聲接着一聲,三,四,五,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振聾發聩,對過的施維爾特費格應聲倒下,他雙手合抱小提琴盒,先是倒到坐在他右邊的女士的肩頭上,緊接着又倒進人家的懷裡,害得人家也和坐在他左邊的另一位女士一樣,驚恐萬狀地轉過身去,與此同時,車廂裡陷入一片混亂,人們更多的是抱頭鼠竄和驚慌失措地尖叫,而不是機智果敢地采取應對措施。
前頭的電車司機,天知道,為什麼,隻顧一個勁地瘋也似的踩踏鐘鈴——可能是為了叫警察來吧。
當然,在能夠聽得見鈴聲的範圍内沒有警察。
由于一些乘客急着要下去,另一些又好奇或手癢癢地奮力從平台往裡鑽,于是乎,已經停下來的電車裡出現了一種近乎危險的擁擠局面。
先前站在過道裡的兩位男士和我一起沖向伊涅絲——當然是太晚太晚了。
我們根本用不着去“奪取”她手裡的那把左輪手槍;她已經讓它落到了地上,或者更應該說是她把槍從自己的手裡扔了出去,而且是沖着她的犧牲品所在的方向。
她的臉白得像一張紙,兩個顴骨上卻是泾渭分明的兩圈通紅的圓斑。
她兩眼緊閉,撅起嘴狂笑。
她的雙臂被抓住了。
我迅速沖向魯道夫,他被四仰八叉地平放在了那條已經變得空無一人的長凳上。
另一邊的長凳上躺着那位渾身是血的處于昏迷狀态的女士,施維爾特費格中彈之後最先就是倒在她身上的,經檢查,她的一隻胳膊被子彈擦傷,但傷勢不算嚴重。
有好幾個人都圍在魯道夫身邊,克拉尼希博士就在其列,他握着他的手。
“這是多麼叫人震驚,多麼肆無忌憚,多麼不理智的暴行!”他說道,臉色慘白,用他所特有的那種清楚明了的、富于學者味的字正腔圓并同時伴以哮喘發作的說話方式,因為“叫人震驚”這種話一經他的嘴裡發出,那就跟我們通常從演員口裡所聽到的台詞一模一樣。
他又補充說,他從未因為自己沒有當成醫學家,而隻當了個錢币學家,他從未因此而感到過任何遺憾,而此時此刻,我也真的覺得錢币學是所有科學中最多餘最閑散的科學,甚至比哲學還要無用,盡管這種看法是根本站不住腳的。
事實上也沒有醫生在場,在如此之多的前來聽音樂會的人中竟然沒有一個,而就因為醫生當中有如此之多的猶太人,所以醫生往往給人的印象是愛聽音樂的。
我彎下身去看魯道夫。
他還有生命征象,但被擊中的卻是極為要害的部位。
他的一隻眼睛下面被一顆子彈射中,血流不止。
另外幾顆,經證實,射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