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日。
7月2日。
他默算着一個過去的日子與今天之間所逝去的時光。
“四十一年!”他終于脫口道出。
他一個人時,在房間裡大聲自語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四十年了。
”他這時又說道,語氣裡流露出焦躁不安。
他就像一個小學生在讀課文時遇到晦澀難懂的段落,臉憋得通紅,頭往後仰,閉上眯細的眼睛,從米黃色外套領口露出的脖子漲得又紅又粗。
“1899年,7月2日,就是在那一天打的獵。
”他喃喃自語。
随後是一陣沉默,他若有所思地将胳膊肘拄在台面上,如同一個背書的學生,再次盯着那幾行手迹,那封短信。
“四十一年,”終于他用嘶啞的嗓音說,“零四十三天。
一晃過去了這麼多年頭。
”
現在,他似乎平靜了一些,開始來回踱步。
房間是拱券結構的,中央有一根立柱支撐着拱頂。
曾幾何時,這間大屋原本是兩個房間,卧室和更衣室。
許多年前—他指幾十年前,他不喜歡準确的數字,似乎每個數字都讓他回想起某些最好應該忘掉的記憶—他下令拆掉兩間屋的隔牆,隻留下這根柱子支撐着拱頂。
這幢房子是兩百年前修建的,是一位軍糧供應商蓋的,他曾将雀麥賣給奧地利騎兵,後被冊封成公爵。
這座莊園就是在那時修建的。
将軍在這裡出生,就在這間屋裡,準确地說,在當時光線昏暗的後屋。
後屋是他母親的卧室,窗戶面向花園,正對着管家和仆人們的房間;他現在所站的地方,則是相對敞亮通風的更衣室。
幾十年前,當他搬到莊園的這一翼時,拆掉了與母親卧室相隔的那堵牆,将兩間小屋合并成一間光線昏暗的大屋。
從門到床,總共要走十七步。
從院牆到陽台,要走十八步。
他數過不知道多少遍,所以準确地知道。
他住在這間屋子裡,有如一個人習慣了自己的患者身份。
房間像是根據他的身材蓋的。
許多年過去,他再也沒有跨進莊園另一翼半步,那裡的綠色、藍色和紅色沙龍,與金色吊燈相映成趣。
窗戶面向院落,對着一片栗子樹。
每到春天,栗子樹就會越過護欄,伸到陽台,樹枝上裝點着粉紅色蠟炬;它穿着墨綠色的華服,威儀堂堂地張開懷抱摟住南側的翼樓,在陽台的石欄前營造出一個生機勃勃的空間。
一個個胖天使支撐着護欄。
每天清晨,他不是去榨汁房,就是去林子裡,要麼就去鳟魚溪—冬天也一樣,哪怕大雪紛飛。
回到家後,他穿過前廳上樓,走進自己的房間,并在這裡用餐。
“他回來了。
”将軍站在房間中央大聲地說,“四十一年,零四十三天。
”
他說這話時,感覺到疲憊,仿佛現在才意識到:這四十一年零四十三天,是多麼漫長的時光啊!他腳步蹒跚,坐到一把靠背已被磨破的皮椅上。
小桌上擺着一隻銀鈴,他伸手抓起,搖了兩下。
“叫妮妮過來!”他向男仆吩咐。
随後他又和緩地補充了一句:“請她上來。
”
他坐在那裡一動未動,直到妮妮進來,他仍然手攥着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