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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井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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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的重點之一,是北方少數民族的起落更疊。

     我首先看到的是外城的城牆牆基,那是兩米多高的夯土基座,寬達十來米,像一道天然生成的大堤壩,綿延到遠處。

     這個基座上面,原本應有一方方巨大的磚石砌成的雄偉高牆。

    可惜這兒不是吳哥窟所藏身的原始森林,而是敞亮開闊的東北平原,一座廢棄的城市很難保存住一點什麼,能用人力拿得走的一切都被人們拿走了。

    一代又一代,角角落落都被搜尋得幹幹淨淨,連清代流放者看到的大石也不見了,就剩下這一道泥土夯成的基座,生着草,長着樹,靜靜地待着。

     再往裡走,看到了同樣是拿不走的城門台基和柱礎。

    昔日都城的規模,已影影綽綽地可以想見。

     從遺址看,上京龍泉府由外城、内城、宮城三重環套組成,外城周長三十餘裡。

    全城由一條貫通南北的寬闊大道分成東西兩區,又用十餘條主要街道分隔成許多方塊區域,果然是長安城的格局和氣派。

     京城的北半部,是統治者辦公和居住的宮城,城牆周長五裡。

    從遺址、遺物看,内城中排列過五座金碧輝煌的宮殿。

    東牆外則是禦花園,應該有湖泊,有亭榭,有假山。

     宮城中一個最完整的遺物,是文獻上查得到的一口井,叫“八寶琉璃井”。

    井壁由玄武岩石砌成,幾乎沒有任何損壞。

     我在井口邊上盤桓良久,想象着千餘年來在它身邊發生的一切。

    我伸頭一看,它波光一閃,就像是一隻看得太多而終于看倦了的冷眼。

     一個管理人員告訴我,從種種材料看,這座城市在公元八世紀至九世紀之間可能是亞洲最大的都市之一。

    當時,它不僅是渤海國的諸城之首,而且是東北亞地區的貿易樞紐,把遙遠的長安和日本連成一條經濟通道。

     人們從一個簡單的比較,就可推斷出當時這座城市的繁華。

    在城西和城北的牡丹江上,發現了寬闊的五座跨江大橋的橋墩遺迹。

    而如今,數萬人的現代生活,隻一座橋就綽綽有餘。

    想一想,當日該是何等景象! 這樣一座城市,真會消失得如此徹底? 為了索解這個問題,我在古書堆裡研究了不少時間,發現有關渤海國的記載不多。

    《舊唐書》、《新唐書》有一點,日本、韓國也保存了一些旁佐性資料,都比較零星。

    這個政權本身并沒有留下片言隻語,就像一個沒有留下遺囑的亡故者,隻能靠着一些鄰居們的傳言來猜測了,而且,那些鄰居也早已枯萎。

     直到現在,我掌握的材料還不足以寫成一篇完整的論文,隻能描畫一種粗疏的圖像。

     大體來說,從大祚榮、唐玄宗、李白那個時代的交往開始,渤海國成了充分汲取了大唐文明的自治藩國。

    當然,也成了東北大地上最先進的一個政權。

    這種地位,隐伏着巨大危險。

     危險首先來自于内部。

     畢竟剛剛從相當原始的遊牧生态過來,任何較大的進步都會讓原來一起奮鬥的首領們跟不上,造成一次次沖突。

    不少首領反目成仇、舉刀威脅,甚至重返叢林。

    在很長一段時間,主張接受大唐文明的先進分子必然是孤獨的悲劇人物。

    他們很可能被看成是數典忘祖的“親唐派”,但唐朝,又未必把他們當做自己人。

     在這一點上,唐玄宗時期渤海國的大門藝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他的哥哥一度是渤海國的統治者,一直想與唐朝作對,他争執幾次無效,就逃到唐朝來了。

    哥哥便與唐朝廷交涉,說我弟弟大門藝對抗軍令躲到了你們這兒,你們應該幫我把他殺了。

     唐玄宗當然不能殺大門藝,但又不能得罪實際掌權的哥哥,左思右想,便用了一個計謀。

    他派了幾名外交官到渤海國,對那位哥哥說,大門藝走投無路來找我,我殺掉他說不過去,但你的意思我們也該尊重,因此已經把他流放到煙瘴之地嶺南。

     本來事情也就過去了,不想那幾個外交官在渤海國住的時間長了說漏了嘴,透露出大門藝并未被流放。

    于是那位哥哥火了,寫信給唐玄宗表示抗議。

    唐玄宗隻能說那幾個外交官胡言亂語,并把他們處分了。

     曆史學家司馬光後來在《資治通鑒》中對此事曾作過有趣的批評,大意是說:唐朝對于自己的隸屬國應該靠威信來使它們心悅誠服。

    渤海國那位弟弟為了阻止一場反唐戰争來投靠你,你應該有膽量宣告他是對的,沒有罪,而哥哥則是錯的,即便不去讨伐,也要是非分明。

    不想唐玄宗既沒有能力制服那位哥哥,又不能堂堂正正地保護那位弟弟,竟然像市井小人一樣耍弄騙人伎倆,結果被人反問得擡不起頭來,隻好對自己的外交官不客氣,實在是丢人現眼。

    (參見《資治通鑒》卷二—三) 司馬光說得不錯,但他太書生氣了。

    曆史上,除了少數偉大人物的響亮行為外,多數政治都是現實的。

    唐玄宗管理龐大的朝廷事務已經十分吃力,他怎麼會為一種遠離自己的權力之争,付出太大的代價? 于是,那位可憐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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