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人員都是軍事編制,可見錢镠把這件事情完全是當做一場大仗在打了,一場捍衛西湖的大仗。
除了西湖,蘇州邊上的太湖當時大部分也屬于吳越國。
太湖大,因此他又向太湖派出了七千多個“撩湖兵”。
太湖直到今天還在蔓延的同類生态災難,錢镠在一千多年前就采取了強有力的措施。
除了太湖,他還疏浚了南湖和鑒湖。
總之,他與水“摽”上了,成了海水、湖水、江水的“冤家”,最終又成了它們的“親家”。
治水是為了建城。
錢镠對杭州的建設貢獻巨大。
築子城、腰鼓城,對城内的街道、房屋、河渠進行了整體規劃和修建,又開發了周圍的山,尤其是開通慈雲嶺,在錢塘江和西湖之間打開了一條通道。
此外還建塔修寺,弘揚佛教,又對城内和湖邊的各種建築提出了美化要求。
作為一個政治人物,錢镠在從事這些治理和建設的時候,非常注意屬地的安全,避開各種有可能陷入的政治災難,以“保境安民”為施政宗旨。
他本有一股頑潑的傲氣,但是為了百姓和城市,他絕不希望與強權開戰,因此一直故意看小自己、看大别人,恭敬從事,一路秉承着“以小事大”的方針,并把這個方針作為遺囑。
到了他的孫子錢俶,北方的宋朝已氣勢如虹,行将統一中原,錢俶也就同意把吳越國納入宋朝版圖。
這種方略,體現了一個小國的智慧,保全了一個大國的完整,很值得贊賞。
而且,也正因為這樣,安靜、富足、美麗的杭州也就有了可能被選定為南宋國都,成為中國首席大城市,成為當時世界上屈指可數的文明彙集地。
錢镠這個人的存在,讓我們對中國傳統的曆史觀念産生了一些疑問。
他,不是抗敵名将、華夏英烈,不是亂世枭雄、盛世棟梁,不是文壇泰鬥、學界賢哲,因此很難成為曆史的焦點、百世的楷模。
他所關注的,是民衆的福祉、一方的平安、海潮的漲落、湖水的濁清。
為此,他甚至不惜放低政治上的名号、軍事上的意氣。
當中國曆史主要着眼于朝廷榮顯的時候,他沒有什麼地位;而當中國曆史終于把着眼點更多地轉向民生和環境的時候,他的形象就會一下子凸顯出來。
因此,前些年我聽說杭州市鄭重地為他修建了一座錢王祠,就覺得十分欣慰,因為這也是曆史良知的一項修複工程。
任何一座城市的居民都不應該忘記所在城市曆史上的幾個重要修建者,盡管他們的名字常常黯淡于史冊、茫然于文本。
四
杭州實在是太幸運了,居然在這座城市成為南宋國都之前,還迎來過一個重要人物,那就是幾乎所有的中國人都喜歡的蘇東坡。
蘇東坡兩度為官杭州。
第一次是三十多歲時任杭州通判,第二次是五十多歲時任杭州知州。
與白居易一樣,他到這座城市裡來的時候也一點兒沒顯出曠世詩人的模樣,而是變成了一位徹徹底底的水利工程師——甚至,比白居易還徹底。
他不想在杭州結詩社,開筆會,建創作基地,辦文學評獎。
他甚至不想在杭州寫詩,偶爾寫了一首“水光潋滟晴方好”,在我看來隻是一個尋常的比喻,算不得成功之作,蘇東坡僅僅是随口吟過,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他那憂郁的眼神,捕捉到了西湖的重大危機。
如果一定要把西湖比作美女西施,那麼,這位美女已經病入膏肓,來日無多。
詩人的職責是描寫美女将死時的凄豔,而蘇東坡是想救她。
因此,他甯肯不做詩人,也要做個真正的男人。
他發現,第一次來杭州做通判時,西湖已經被葑草藻荇堙塞了十分之三;而當第二次來做知州時,已經堙塞了一半;從趨勢看,再過二十年,西湖将全然枯竭,不複存在。
沒有了西湖,杭州也将不複存在。
這是因為,如果湖水枯竭,西湖與運河的水資源平衡将會失去,鹹潮必将順着錢塘江倒灌,鹹潮帶來的泥沙将會淤塞運河,而供給城市用水的“六井”也必将歸于無用,市民受不了鹹水之苦又必将逃散……那麼,杭州也就成了一座廢城。
不僅杭州成為一座廢城,杭州周圍農田也将無從灌溉,而淡水養殖業、釀酒業、手工業等也都将一一淪喪,國家重要的稅收來源地,也就會随之消失。
面對這麼恐怖的前景,再潇灑的蘇東坡也潇灑不起來了。
他上奏朝廷,多方籌集工程款項,制訂周密的行為方案,開始了大規模的搶救工程。
他的方案包括這樣幾個方面:
第一,湖中堙塞之處已被人圍而成田的,下令全部廢田還湖;
第二,深挖西湖湖底,規定中心部位不準養殖菱藕,以免湖底淤積;
第三,用挖出的大量葑泥築一條跨湖長堤,堤中建造六座石橋使湖水流通,這就是“蘇堤”;
第四,在西湖和運河之間建造堰閘,做到潮不入湖;
第五,征用千名民工疏浚運河,保證漕運暢通;
第六,把連通西湖和“六井”的輸水竹管更換成石槽瓦筒結構,使輸水系統長久不壞,并新建二井。
這些事情,僅僅做一件就已經興師動衆,現在要把它們加在一起同時推進,簡直把整個杭州城忙翻了。
杭州人誰都知道,這位總指揮叫蘇東坡;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