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端莊,那種精巧和大氣,直到幾千年後的今天看來,仍是無法超越的經典。
在現實生活中,似乎什麼都超越了,唯獨審美無法超越。
這說明,文化中高層的“精神價值”和相應的審美型态一旦出現,有可能比即時的世俗“生活方式”更穩定、更不朽。
這種感覺,我在河南安陽面對商代的青銅器、玉器的時候也産生過,而且更加強烈。
因為那兒是皇家聚集,更出氣象。
其實,據我所知,良渚文化的奢華在長江下遊的新石器時代也不是絕無僅有。
例如安徽巢湖地區淩家灘文化中的水晶、瑪瑙、玉器制品就都很精緻。
有的學者認為,為了尋求玉礦資源,這種奢華風尚從巢湖地區轉移到太湖地區。
良渚,以及早一點的崧澤,都屬于“環太湖地區”。
但是,曆史不知為何又一次出現了“黑屏期”。
如此美輪美奂的良渚文化卻突然崩潰了,崩潰得無影無蹤。
崩潰的時間,大約在四千四百年前。
在良渚文化以後,長江下遊似乎進入到了一個空白時代。
原來從田螺山、河姆渡、馬家浜、崧澤到良渚的幾千年傳代系列,戛然而斷。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知道。
在文化史上,這是一種讓人驚心動魄、屏息凝神、又啞口無言的“不知道”。
文化啊文化,你為什麼來得那麼完整、那麼有序,又消失得那麼突然?
而且,如此“來無蹤去無影”的,不僅僅是遠古文化。
一九五八年,上海松江農民在廣富林村挖河的時候,發現一些古物。
一九六一年正式進行考古發掘,被認定為良渚文化的延續。
這就是說,良渚文化在崩潰之後,有一脈小小的遺留,落到了松江。
一個重大文化的依稀餘音,一種在沉重的“不知道”之後的一點點“知道”,當然引人關注。
新世紀開始以來,又一次考古發掘在松江廣富林地區開始。
這次考古發掘規模很大,初步結果發現,除了良渚文化的遺留,更多地看到了黃河流域龍山文化的遺迹。
有一些陶器,應該來自于河南、山東、安徽的交界地帶。
因此,廣富林遺址也就不僅僅是良渚文化的餘脈了,而成了一種融合了其他文化的獨立文化。
三
要分析廣富林文化的性質,我們還是要從良渚文化崩潰的原因上來開始推測。
我對于良渚文化崩潰的原因,大緻有三種估計。
第一種估計,是生态原因。
鄰近大海的長江下遊,幾千年前的洪澇災害很容易摧毀人類還很脆弱的基本生态。
從河姆渡文化開始,這一帶以稻作生産為主。
洪澇災害極有可能引發海水倒灌(後來錢塘江的海堤就是為了阻止海水頻頻倒灌而建造的)。
在良渚文化時代,人們還無法對付海水倒灌所造成的顆粒無收,隻得四處逃命。
在九死一生之中,也可能有一部分憑借着簡單的木舟,去了遠方。
生存的機會雖然不大,但也不能排斥有一絲可能。
遺址墓葬中可提取的DNA,說不定能在今後的研究中追尋出驚人的線索。
如果将來哪一年,在太平洋的某個小島上找到了良渚文化的基因留存,大家也不必奇怪。
說到生态災難,我們不能不注意海灘邊一種人類與自然糾纏的悲劇式建築。
廣富林文化遺址最顯眼的,是幹欄式建築群的遺迹。
幹欄式建築,我們從河姆渡文化遺迹中就能看到。
這種建築把住房築于一排排木樁和竹樁之上,一般目的是為了防潮,防禽獸蛇蟲,而重要目的是為了防另一種“潮”,那就是潮水。
這種幹欄式建築是一種智慧,也是一種掙紮。
古人在江潮和海潮面前,采用了力所能及的自衛方法,但是,如果潮水再大一點呢?因此,幹欄式建築也是一種族群面臨淹沒的前兆。
我們看到那一排排幹欄的遺迹,終于沒有能撐住它們上面的房舍。
一般總以為這是因為時間的力量,其實,更大的可能是因為自然的力量。
從廣富林遺址,似乎可以判斷這是一個處于遷徙過程中的族群所在。
甚至可以說,處處暴露出某種“生态逃難者”的痕迹。
正宗的良渚文化中,墓葬分類清晰有序:上層貴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