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到橋上和橋另一頭都有人。
他認出了魚言士軍服,當即想搞清是誰下令安排的歡迎儀式。
他回頭大聲問了雷托一句話,但禦辇艙罩依然保持不透明狀,将神帝與赫娃隔絕在内。
莫尼奧上了橋,禦辇跟在身後,碾壓着被大風揚在路面上的沙粒。
莫尼奧看見橋另一頭遠遠地站着賽歐娜和艾達荷,還有四名保留地弗雷曼人坐在路中央。
莫尼奧心生疑窦,但他無力改變事态。
他壯起膽子朝谷底的大河瞥了一眼——在正午的陽光下隻見白晃晃一片。
禦辇隆隆地行駛在身後。
河流、人流,他是滾滾大潮中的一滴水珠——一種不可阻擋的感覺讓他頭暈目眩。
我們不是過路人,他想,我們是将一個一個時間點連綴起來的基本元素。
當我們經過之後,身後的一切将盡數堕入虛無之聲,就像伊克斯人的虛無空間,再也不能恢複到我們來前的樣子。
莫尼奧記憶中閃過某個琵琶樂手的一段歌詞,目光也随之迷蒙起來。
這支歌讓他印象這麼深,是因為唱出了他的願望,願一切永遠結束,願所有疑問煙消雲散,願世界複歸安甯。
這曲哀歌在腦海裡飄蕩起來,仿佛一炷濃煙袅袅升起。
蟲兒在蒲葦根下鳴叫。
莫尼奧暗自哼唱:
蟲鳴預示着終結。
深秋和我的歌
都帶着蒲葦根下
枯葉的顔色。
哼到副歌部分莫尼奧不禁點頭打起拍子來:
日子結束了,
客人離去了。
日子結束了。
在我們穴地,
日子結束了。
暴風嗚嗚響。
日子結束了。
客人離去了。
莫尼奧斷定這是一支有年頭的琵琶歌,一首弗雷曼老歌,毫無疑問。
這支歌唱的正是他自己。
他希望客人真的離去,喧嚷結束,複歸平靜。
平靜的日子就在眼前……然而他卸不下肩頭的重擔。
他想起了那批辎重,堆放在正好處于托諾村視野之外的沙漠裡。
他們不久就能見到這些東西了——帳篷、食品、桌子、金盤子、鑲寶石的佩刀、仿阿拉伯古燈的球形燈……樣樣東西都在強烈表達一種願望:主人要過完全不同于當地人的生活。
到了托諾村他們可過不了往常的日子。
莫尼奧曾在一次巡視中進托諾村住過兩夜。
他還記得那裡的炊火味兒——散發芳香的灌木在黑暗中燃燒的氣味。
他們不用太陽能爐,因為“那不是最古老的生活方式”。
最古老!
托諾村幾乎沒有美琅脂的氣味,而是彌漫着綠洲灌木的甜辣味和麝香油味。
是的……還有一股糞池和腐爛垃圾的臭氣。
他想起神帝聽他彙報完巡視結果後說過的一番話。
“這些弗雷曼人不知道他們的生活喪失了什麼。
他們自以為保留了傳統的精華。
這是所有保留地的失敗之處。
總有一些東西會漸漸褪色,在展示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保留地的管理者,還有對着展品彎腰注目的參觀者——極少有人能感覺到那些缺失的東西。
所缺之物正是維持舊時代生活的動力,早已随着那種生活的遠逝一去不複返了。
”
莫尼奧注視着橋上站在眼前的三名魚言士。
她們擡高手臂舞蹈起來,在他前面幾步遠處旋轉着,跳躍着。
真奇怪,他想,我見過在公開場合跳舞的,但從沒看到魚言士這麼幹。
她們隻在自己的住處跟自己的舞伴跳跳舞。
他正這麼想着,突然聽見激光槍令人恐懼的嗡鳴聲,随即感到腳下的橋面傾斜起來。
這不是真的,他腦子裡有個聲音在說。
他聽見禦辇橫向滑動的刺耳摩擦聲,接着是艙罩掀開的哐當聲。
身後一片尖叫呼喊,但他無法轉身。
橋面向莫尼奧右側大幅度傾斜,将他臉朝下甩在地上,往深谷滑去。
他抓住一股斷裂的拉索想止住下滑,但拉索跟着他一起往下掉,所有東西都在橋面所覆的一層沙子上滾擦着。
他用兩隻手抓住拉索,跟着它轉起圈來。
這時他看見了禦辇,艙罩大開,正斜着滑向橋邊。
赫娃一隻手把着折椅站在裡邊,目光聚焦在莫尼奧身後。
橋面繼續傾斜,響起一陣可怕的金屬吱嘎聲。
他看見隊伍裡有人掉了下去,在空中大張着嘴,胳膊亂揮。
莫尼奧抓握的那根拉索被什麼東西挂住了,一下子将兩條胳膊扯到了頭頂上,他的身子扭動着又轉起圈來。
他感到雙手沾滿了恐懼的汗水,正順着拉索往下滑。
他再一次看見了禦辇。
禦辇卡在斷梁的殘根處。
神帝正伸出兩隻退化的手想抓住赫娃·諾裡,但沒能夠着她。
她無聲無息地從禦辇敞口的一端掉了出去,金袍子猛地上翻,露出筆直如箭杆的身體。
神帝發出一聲沉悶的哀歎。
他為什麼不開啟浮空器呢?莫尼奧心想。
浮空器能把他托起來。
激光槍還在嗡鳴,莫尼奧的雙手已從拉索末端滑脫,這時他看見一道道焰光直射禦辇浮空器的圓罩,在一陣陣金色煙霧中将它們逐個擊爆。
莫尼奧兩手高舉過頭,向下墜去。
煙!金色的煙!
他的長袍上掀,身體翻轉,臉朝下直栽谷底。
他凝視深淵,看到洶湧的湍流形成一個大漩渦——急流卷裹着一切陷入渦心,仿佛他一生的縮影。
雷托的話像一股金色煙霧在他腦子裡回蕩:“謹小慎微隻能通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