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不隻一個世界,實際上的不同,比人們空想中的陰陽兩界還利害。這一世界中人,會輕蔑,憎惡,壓迫,恐怖,殺戮别一世界中人,然而他不知道,因此他也寫不出,于是他自稱“第三種人”,他“為藝術而藝術”,他即使寫了出來,也不過是三隻眼,長頸子而已。“再亮些”?不要騙人罷!你們的眼睛在那裡呢?
偉大的文學是永久的,許多學者們這麼說。對啦,也許是永久的罷。但我自己,卻與其看薄凱契阿,雨果的書,甯可看契诃夫,高爾基的書,因為它更新,和我們的世界更接近。中國确也還盛行着《三國志演義》和《
這裡的六個短篇,都是太平世界的奇聞,而現在卻是極平常的事情。因為極平常,所以和我們更密切,更有大關系。作者還是一個青年,但他的經曆,卻抵得太平天下的順民的一世紀的經曆,在轉輾的生活中,要他“為藝術而藝術”,是辦不到的。但我們有人懂得這樣的藝術,一點用不着誰來發愁。
這就是偉大的文學麼?不是的,我們自己并沒有這麼說。“中國為什麼沒有偉大文學産生?”我們聽過許多指導者的教訓了,但可惜他們獨獨忘卻了一方面的對于作者和作品的摧殘。“第三種人”教訓過我們,希臘神話裡說什麼惡鬼有一張床,捉了人去,給睡在這床上,短了,就拉長他,太長,便把他截短。左翼批評就是這樣的床,弄得他們寫不出東西來了。現在這張床真的擺出來了,不料卻隻有“第三種人”睡得不長不短,剛剛合式。仰面唾天,掉在自己的眼睛裡,天下真會有這等事。
但我們卻有作家寫得出東西來,作品在摧殘中也更加堅實。不但為一大群中國青年讀者所支持,當《
我希望将來還有看見作者的更多,更好的作品的時候。
一九三五年一月十六日,魯迅記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