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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帶春泥四五點,曾沾花淚兩三行。
眼前瞥見雙飛翼,撩撥吟魂一線長。
杏娘代佛奴吟完了,翌王便遍閱諸作,贊道:"篇篇都借紫燕為題,實實寫出自己一生遭際。
片言隻字,多從性情中得來。
有比,有興,深合賦體,雖李易安、朱淑真諸美複生,亦未易有此。
下官回視首唱,不覺珠玉在前,對之形穢。
"杏娘道:"奴輩蛙鳴蛩噪,安比得相公擲地金聲。
"翌王道:"休要太謙,夫人乘此餘興,再與諸姬詠牡丹一絕何如?"
才欲舉筆,忽傳進邸報:"兵部一本,為舉薦賢能等事。
本内例舉各處才智武員,理宜大加寵着,以固封疆。
中間陶杞、湛國瑛、黑定國俱列名在内,已奉旨準奏。
陶杞進爵靖湖侯。
湛國瑛進爵南平伯。
黑定國提督山東全省水陸官兵,駐紮省城,都督府左都督,加二級。
"翌王看畢,佛奴輩六姬,俱舉杯稱賀道:"天邊紫燕呈祥,庭前牡丹散彩,嘉兆疊見,果然老爺有此高升之喜。
"獨杏娘愀然,不發一語。
正是:
人人舉杯賀,我意覺堪憐。
識破浮雲趣,功名事了然。
翌王道:"夫人,我湛國瑛一介寒儒,叨居顯職,今又複蒙寵錫,此皆邀天地祖宗之靈,得以有此。
方幸光前耀後,蔭子封妻,常享富貴有日矣。
忽見夫人反有不悅之色,何也?"杏娘道:"奴家有心事。
"翌王道:"有甚心事?試為下官一言。
"杏娘道:"不必言罷了。
"翌王道:"夫婦之間,有過相規,有善相長,樂則同之,憂則分之。
夫人面有憂色,不與下官明言其故,非婦道也。
"杏娘道:"言多不祥,今日相公榮升報捷,所以難于啟齒。
"翌王道:"但說不妨。
你若不言,悶殺下官也。
"杏娘道:"奴聞,寵不可極,位不可高。
位高寵極,難以自固。
然當居安思危,勿貪利祿。
苟不或懼,旋主覆敗,載之史冊,曆有明驗。
今相公得此顯耀,衆口稱賀,歡忭之氣,萃于一堂。
威武之勳著于天壤。
據奴家愚見,還宜急流勇退,挂冠歸去。
以父母甘旨為念,以山水登臨為樂。
則優遊林下,菽水亦可承歡。
放浪天涯,琴書皆能養志。
何必苦戀功名,作此行險僥幸之事。
一時鳥盡弓藏,雖欲牽犬東門,便不可得矣。
相公以我言為何如?"翌王搖頭道:"夫人差矣。
我聞國爾忘家,公爾忘私。
此身許君,生死以之。
若食其祿而避其難,屍其位而圖其安,非古大臣之節也。
所以馬伏波至老猶思以馬革裹屍,屈突通必欲以好頭頸為朝廷受一刀。
孔明鼎足既成,尚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其忠肝義膽,足以炳照千古。
正是功名垂于竹帛,勳績光于宇宙。
這等人,才叫做堂堂男子。
夫人以急流勇退的迂談,誤我緻君大事。
"杏娘道:"相公之言甚善,但識其理,而未識其勢。
得其經而未得其椎,不足稱丈夫也。
"翌王變色道:"請問,丈夫便怎麼?"杏娘道:"凡為國家任天下事者,必先量我生平才力,量我生平經緯。
要使九重之上無疑主,同朝之列無疑朋。
出可見信于萬方,入可無慚于社稷。
請相公自去思想,老成練達,百戰百勝,你果能如馬伏波否?搗堅挫銳,勇略冠軍,你果能如屈突通否?三分預定,七縱成擒,你果能如諸葛孔明否?不過附會陶公,因人成事,僥幸建了平湖之績。
驟得高位,不自損抑,罔知時執艱難,便輕易開口,把古大臣相比。
此皆速禍之道,非安全之計也。
"說得翌王滿面羞慚,又氣又惱,隻是與杏娘成婚之後,從未變臉,不好破得口。
便大聲道:"且吃酒罷。
"佛奴、巧姑輩見天色已晚,收拾掌燈。
又見顔色不善,連忙執壺的執壺,把盞的把盞,送過酒來。
翌王接到手,連吃了十數杯。
偷觑杏娘,坦然絕不介意。
翌王反心上懊悔道:"早是我不曾發怒,看他度量,也到能容人。
想他言語,也有些合理。
今日一天喜事,也不是閑争的時候,不如敬他一杯酒兒,陪個小心,等他說句好話罷。
"随手接過佛奴的酒,笑臉兒捧到杏娘面前道:"下官一時酒渴,打斷了夫人話頭。
你責備我的都是良言,但喜的是恩從天降,且你飲此一杯喜酒,須把高興話兒說說再處。
"杏娘道:"多謝相公美情,奴家酒到不吃。
若相公厭煩言,待我細說一番。
"翌王道:"願聞。
"杏娘道:"今日相公榮封忽降,進爵為伯,三公九錫,指日可待。
自當加額奉賀才是,反說此掃興言語,逢君之怒,勢所必然。
但奴家每見變幻無常,滄桑瞬息。
季倫金谷,鞠為茂草;吳宮春樹,夥作寒煙。
當富貴時,歌姬逐隊,舞女成行。
在家則珠履之客滿堂,入朝則節铖之車塞路。
前呼後擁,一箸萬錢。
及至一朝失勢,那些趨炎附勢的,又傍别處門牆。
那些獻谀承旨的,又向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