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為比男性更傑出而硬撐,一再漠視身體逐漸出現的警訊。
終于,她的身體再也承受不了。
一個月前,她因嚴重胃痛、連續嘔吐數日,不得不就醫檢查,萬萬沒料到被診斷出罹患胃癌,且已是末期,醫生宣判她僅剩三個月生命。
意外來得太突然,她震愕茫然,在稍稍平複心緒後,便拒絕接受治療,不想剩餘生命隻能在醫院與化療和藥物中為伍。
她向公司遞出辭呈,賣掉代步的進口車、尚在繳房貸的公寓,将家具和一堆名牌衣飾全數捐出,僅攜帶一些精簡随身物搬來這處小套房。
過去的她,認為錢财才是人生保障,事業成就才是自我肯定;如今她無欲無求,隻想簡單地、慢慢地過完剩餘的生命。
以前她總與時間賽跑,分秒必争,腦袋跟着運作不停,不曾有閑暇擡頭欣賞蔚藍天空或夕陽晚霞,更不曾低頭注意路邊野花。
現在的她也許所剩時間不多,卻覺得充裕。
她可以自在、輕松、漫無目的地閑散一整天,放空思緒喝一下午的下午茶,或坐在公園看孩子嬉戲,看夕陽沉落,再看月亮升起。
她也可以窩在這小套房,邊無負擔地翻看與工作無關的書,邊聆聽輕柔舒心的音樂。
時間似乎已與她無關,她脫去手表,這裡沒有鬧鐘、時鐘,不必在意現在是幾點,今天有什麼行程。
三十七歲的她失去傲人的工作頭銜,沒有任何物質享受,雖然窩在這看似貧乏的租屋套房,但在賣掉動産、不動産後,她現金存款亦有千萬。
隻不過那些錢對她已無意義。
她賣掉房子、車子,清掉一堆附屬品,是想擺脫過去的生活模式,而現在她僅需少少的生活開銷,将來等她離開,存款會平分留給父母。
即使跟父母已沒什麼往來,但他們畢竟是她的至親,她沒結婚、沒孩子,畢生賺取的積蓄理當留給生養她的父母。
她不由得又想起,兩個月前好友向她告知他的近況,四十歲的他再度為人父,他四十歲的妻子在多年後意外為他生下一女,他比當年得到兒子更喜悅百倍。
當她得知自己罹癌惡耗,再想到他得女喜悅,兩種情境對比,她竟是萬分羨慕他的妻子,那個能和他共組家庭,替他生兒育女的幸福女人。
一星期前,她完成最後工作交接,從公司離開那日,卸下畢生努力掙來的頭銜地位,她心緒無比空虛落寞,不禁想找處綠地散散心。
無預警地,她巧遇了他。
即使已十二年未見,她卻一眼便認出他。
四十歲的他顯得成熟穩重,一身輕便穿着,POLO衫、休閑褲,看上去格外英挺有魅力,教她見到那瞬間心口悸動,怔忡半晌。
她不能也無法上前和久别相逢的他打招呼問候,隻因他是帶着家人出來踏青。
他推着嬰兒車,嬰兒車裡是他才兩個月大的小女兒,他旁邊跟着模樣娴靜的妻子,那女人不算美麗,但一看便是好妻子、好母親。
一家四口走到供人休憩野餐的草皮處,找一方位子準備落坐,他妻子從旅行背包拿出一塊野餐巾,他彎身幫忙鋪妥,接着從背包拿出一盒盒裝着餐點的保鮮盒及保溫瓶,那顯然是他妻子親手做的茶點。
接着一家四口氣氛愉快地野餐,三人邊吃邊交談,他則将襁褓中的小女兒抱在懷裡,接手妻子泡妥的奶瓶,喂小女兒喝牛奶。
布置妥當,他的妻子溫柔叫喚在不遠處來回滑滑闆的七歲兒子過來吃東西,沒一會,他兒子一手夾着滑闆,匆匆奔向他們。
她隔着一段距離,靜靜地看着他們一家和樂溫馨的畫面,内心怅然若失,對他的妻子又妒又羨。
那曾經是她輕易舍棄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