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而永别之何當。
意者将主長白而起有妝欤?将室瑤芳而堂番雨欤?抑将襲淵商而修文泉府欤?胡為還造化之速,一至于是耶?嗚呼天兮!雲胡不靈!妾生有此,不如無生。
傷君者妾,傷妾者誰?傷妾所以傷君,傷君亦以傷妾。
一則傷君之春秋方盛,一則傷妾之身事何依;一則傷君之文翰未酬,一則傷妾之良偶空期;一則傷君之旅魂飄飄,一則傷妾之軀命亦無幾。
更有可傷者,尤在于我君蓋棺之時,口難禁而目不瞑,身雖寒而心尚在,魄雖散而冤魂猶未消。
況唳鶴啼猿,付諸行客;村醪野飯,孰為主人?仆雁兇魚,偶托奚童而到我焉耳。
東方杳矣,夢萆何求?麻姑逝矣,魂香何收?趙十四君已矣,血淚傳衣之悃,何以綢缪?愁城堅鎖,悶海難消;束刍人遺,揚粉天遙。
君其有知乎?則妾身猶有所伸;君其無知乎?則安心止于自憐。
但英雄精氣通于山嶽,豪烈神光貫乎雲霄。
觀之鄭良止之作厲,楊子文之作福,桑維翰之作仇,可觇君其必有知也已。
君兮有知,則斷臂之貞心,割鼻之義膽,墜樓赴水之方骸烈骨,妾敢自恃,而君亦可自慰于九泉之下矣。
灑淚拜辭,濡雞示曲。
倘洋洋如在于艾蒿之餘,勿吝生前之我愛者于我乎一歆。
嗚呼!天兮人也,奈何!奈何!
時宋設文武科,羅網異才,興福詣潇湘,邀世隆俱往臨安。
世隆途想瑞蘭,弗勝愁悶。
興福觇其意,多方安慰,嘗曰:“弟至京師,願為押衙。
”世隆曰:“非章台其人也。
”興福曰:“彼自延賞耳,兄何不韋臯自待?”世隆亦稍弭,住寓臨安東南街。
值花朝,士多花會,世隆乃寫一軸蘭,上有青龍栖而不得之狀,标額曰“龍會蘭池圖”,仍題一小引雲:“龍襟四海衽五湖,車駕八方雲南顧,乃欲栖蘭焉,何哉?或以蘭有似于神潭五花欤?亦有似于天台紅葉欤?胡為欲栖之如是耶?予嘗觀之《易》矣,乾系龍,同人釋以蘭。
夫同人乾居上,離居下,獨以蘭顯而不及于龍焉,蓋亦離為之累耳。
然龍者天下之靈物也,其世隐;蘭者天下之瑞物也,其世顯。
惟其隐,故隐,故能人于蘭之瑞;惟其顯,故能藏于龍之神。
龍會蘭池,信取諸此而已。
嗚呼蘭兮,龍病久矣,時無孫真人,誰與謀!”圖成,令人鬻諸尚書家人永安,倩人置諸蘭軒右。
偶值瑞蘭散遊一玩,讀至小引“人蘭之瑞”“藏龍之神”,乃知世隆手段,及至“蘭兮龍病”處,噫嗟良久,曰:“龍兮來矣。
”乃延乳母張氏入,示以情素,給金數顆,贖浣火衣,仍附書一章。
瑞蘭書曰:
奉觀圖引,玉琢金雕,有天然之巧;神态仙模,無塵俗之累,非天下大英雄不能及此。
寅惟潇湘别後,暮鼓夜鐘,暗增懷抱;霜天曉月,徒起相思。
一日三秋,廢詩于座右;千回萬轉,駭元集乎龛間。
加以加多孫秀,每慕綠珠之美;人似敏中,尤圖柴氏之婚。
月道東西,孟氏嗟陳郎而未還;花牆内處,秀英慨文舉以何歸。
愁妖悶鬼,後先牽絆;别經離兇,日夜夾攻。
心思紛紛,未知死所也。
但封發之心,一生莫改;露筋之節,至死猶堅。
齊瑟雖工,謾變好竿之想;曾珠最曲,惟儲巧線之來。
既而蜀關天險,假金牛以通路;烏國海遙,從社燕以歸軒。
事關美吻,可蔔玉箫之再合;意氣投歡,停看鸾鳳之雙飛。
伏願移花月案于度外,濟風雲事于眼前。
鲲離海峤,遠接呂臻之風;鵬入天池,近載仁祖之恩。
則古之盧詣,安得專美;今之薛氏,亦敢有芳矣。
匆匆寄意,賜宥為情;東風多厲,千萬自珍。
勿以妾為深念,不勝仰至。
張氏至世隆客寓,先以求浣火衣為詞,世隆曰:“鄭服不衷,為身之災。
寒儒懸鹑者也,焉有此?”張氏以“出自小姐”為言,世隆詐曰:“秦白狐裘,狗盜矣。
”張氏曰:“君勿猶豫,妾乃是小姐命使也。
”乃示以金。
世隆曰:“中流失楫,一瓠千金,娘子去矣,賴此為鏡中人,何金贖為?”張氏曰:“媪乃娘子之私人,娘子乃君之私人,人不同而私同。
君若懷異,則水母無蝦,終身不獲詞以私矣。
”世隆理其詞,出衣授之。
張氏乃以書獻。
世隆玩之,喜躍欲狂,乃制書一章并詩二律,付之以歸。
世隆書曰:
寅惟娘子瓊枝瑤葉,名重于九棘三槐;國色天姿,驕出乎十洲三島。
假使狼煙不起,南北慶豐亨之盛;鳥道無虞,官氏安豫大之休;則娘子虎豹開岩,鬼神莫得瞰其狀;鱗鴻路絕,奸雄安得進其私?昊天不吊,邊防為之失守;日月居諸,士女以之逭生。
醜人世隆,塵緣有在,千裡相逢于道左;國步多艱,一旬方穩于杭中。
杯酒論私,幾至楚弓之失;春詞告絕,方成趙璧之歸。
鳳舞鸾颠,恍若從天而下;花盟月誓,端然非人所能。
讵意金橘多酸,夙起曹郎之恨;野禽唱禍,疊來韓虎之兇。
無可奈何,花已落去,曾似相識,燕不來歸。
一日三秋,益重相如之病;寸心萬裡,徒增荀燦之愁。
與其失諸于今,孰若無得于前;與其易于别,孰若難于遇!世隆念此,淹然無複人間意。
但飄瓠約在,終結神州之會;蠶女心存,竟完桑府之恩。
柳毅義人,龍女之婚不改;鐘郎負我,羊娘之存猶在。
倘樂昌之鏡終破,而元稹之詩亦空題矣,則亦命也,數也,卿之薄也。
天兮人兮,龍其奈何!茲者驿使既通,而赤繩之結可偶,涸魚在轍,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