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卷鴛鴦被,掩掩珊瑚淚。新舊總徙然,殘花豈再解。 《菩薩蠻》 且說張三監生在文安縣做三衙任滿,升了南京鷹揚衛經曆,辭了上司,重到北京。收拾帳目,打點同了家眷,水路回南,這番不住在西邊甘石橋了,就在前門往東,尋了個下處。在陸侍郎胡同口兒,也是個熱鬧所在。他也是京官了,不免拜拜蘇州親友,凡是□緞店、灑線店、扇子木梳各雜貨店。 偶然一日,拜個□緞鋪子姓徐的。主人不在家,接帖的是個老仆。他見是紗帽綠領,一個騎馬的官員,全然不認得了。張三監生卻認得是走腳通風,前日那個老管家。便問道:「你認得我麼?你如今越發老了。」老仆想了一想,才笑起來道:「原來是張三相公!恭喜! 恭喜!做了官了。」張三監生喚他在旁邊來,問道:「娘娘、姐姐都在這裡嗎?」老仆道:「那年請相公不來,我家徐大官回家,又有人說了些是非,在家鬧了十多日,把姐姐許了個新秀才彭相公。那知嫁到他家,是做親的頭一夜,新郎半夜叫将起來,道是破罐子,跑了出去。他父親也是老秀才,第二日,要告要吵,把姐姐退了回來,嫁妝都不肯還我家。大官十分沒趣,把兩個娘娘與姐姐,都打了一頓。說道:『我三十八歲,尚沒兒子,隻這個女兒。指望嫁了女婿,做個半子。如今出了這樣醜,那個好人家,再來娶你?』沒法處,我家官人把住房都賣了,帶了家眷,搭在龍衣船,上來到京裡。過了兩三年才有個灑線店。陸家沒了娘子,娶了姐姐做後老婆,去年也養了個女兒了。」張三監生道:「時移物換,多少變遷,可歎!可歎!你下午可到陸侍郎胡同口,問新升南京經曆的張爺家,我還要賞你,也還要勞你一事,不可失信。」老仆道:「我下午準到張爺家來。」正是: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 原來張三監生隻為破了徐大官女兒的身,心上不安。老仆受了他三兩賞封,傳言寄語與大小娘子說了。央兒子的丈人浦親家為媒,求陸家兩歲的女兒,與他兒子自□新養的孫孫結姻。浦親家與徐家、陸家,都是在京開店,日日相會的。徐大官又不曉得就是浪子張三監生,竟結了百年姻眷。隻有張三監生與徐家大小娘子及女兒四個人心照。為這聯姻,忙亂了月餘。 正待往張家灣,尋船回南,隻為搭官船不便,自雇船又怕路上難行,蹉跎了幾日。那知蘇州頭幫糧船已到,阿龍在前門上一問,正問著了徐家□鋪,著人領到張三監生下處來。且喜在家。阿龍磕了頭,立起身來,張三監生道:「我離家二十多年,你全沒一禀帖寄來,問問家主平安,今日來此何幹?」阿龍先說了大相公、二相公把我逐出,流落在外。然後把三娘子改行從善,來尋相公與大官的話,逐漸說完。張三監生大怒道:「我已休過了,聞得在外為娼,玷辱父母兄弟。不成人的貨,誰教你奴才領到北京來?」阿龍又跪下禀道:「大相公、二相公又在去年沒了。小人不肯跟來,便要擺布小人。原說家主若不收留,依舊回去。」張三監生教請出大相公來,張自□也不認得阿龍來。阿龍見小主人出來,一般跪下磕頭。張三監生對兒子道:「我父子久在他鄉,隻為你生母氵?賤,不料你大伯、二伯相繼沒了,我的産業畢竟飄散。親弟兄三個,病死了兩個,豈不可痛?況你氵?母,蘇州住不得了,搭了糧船趕到京裡。我是義斷恩絕,決不收留的了。 不知你心下如何?」自□道:「記得古書上道是:『母出與廟絕。』爹不認,兒子自然也不認了。或者爹與兒子,都□助些盤纏。等他原糧船上回去。」張三監生道:「我父子如今往南赴任,他在北京落得眼中清靜,他回南不回南,不必管他。況已休的妻,原不是我家人了。也罷!取出三十兩銀子來,就算你與他的。」一面叫自□取銀子,一面叫過阿龍來,吩咐他道:「你拿這三十兩銀子與他做盤纏,回去不回去,我都不管。隻不許說是我休過的前妻,小相公也要體面。若說了是前妻,不論在蘇州、在北京,我定然送你到官,問你個奸主母的斬罪。婦人免不得讨氣絕。不說是我前妻,憑你們做歹事,左右不是我家的人了。」自□取出銀子,遞與父親。張三監生又教封好了,寫了數目,交與阿龍拿去。又吩咐道:「你也再不許上我門了,我已做官,送你到兵馬司,便教你打一個半死。」阿龍忙忙應了自去。有 詩為證: 敗子回頭便做家,奈何氵?女戀煙花;周旋子母非為過,棄置氵?邪總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