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嚎啕大哭着,喊着阿爺阿爺。
本來他以為老虎不會爬樹,暫時是安全的。
可荔枝樹的樹根卻猛然拱起來,把地面擡得越來越高,猛虎距離樹頂越來越近。
一瞬間,所有的荔枝都爆裂開來,噴出濃臭的汁水。
無數魂魄呼嘯而出,把整顆桂樹和他們全家都淹沒……
他霍然醒來,掙紮着要起身,不防右腿一陣劇痛,整個人“咣當”一聲摔到船艙底部。
這時槳手進來禀報,已快接近洞庭湖的入江口了,耳邊嘩嘩的水聲傳來,他竟睡了足足快十二個時辰。
這條輕舟隻能在河、湖航行,如果要繼續橫渡長江,需要更換更堅固的江舟。
李善德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還未從噩夢的驚懼中恢複過來。
這噩夢實在離奇,就算是當年長安城最有名的方士張果,怕也解不出此夢寓意。
不過随着神智複蘇,夢裡的細節正飛快地消褪,一如烈日下的冰塊。
很快李善德便隻記得一個模糊畫面:那老虎依托着荔枝樹根,地面升起,朝着桂樹頭不斷逼近。
等等……李善德突然意識到什麼。
冰塊,對了,冰塊。
他想起來昏睡之前的那一個大麻煩。
這個問題不解決,他還不如睡死過去不要再醒了。
也許是充足的睡眠讓思考恢複了銳利,也許是噩夢帶來的并不止是悚然。
李善德突然看懂了最後一片殘留夢境的真正解法。
桂樹沒有倒在地上,地面卻在逼近桂樹。
那麼,荔枝趕不到冰塊所在,那就讓冰塊去找荔枝!
原來我連做噩夢都在工作啊……李善德顧不得感慨,趕緊拿起輿圖,勾算起行程來。
隻要先趕到江陵,讓他們把冰塊反方向渡江運到嶽州,應該剛剛能和轉運隊銜接上!
“立刻換舟,我要去江陵!”李善德掙紮着起身,對蓬外喊起來。
五月二十四日卯時,一條江舟順利抵達江陵城外的碼頭。
碼頭的水手們都好奇地看過來,區區一條長鳅江舟,居然配備了三十個槳手,個個累得汗流浃背。
雖說溯流是要配備漿手不假,可這一條小船配三十個,你當這是龍舟啊?
李善德全然不理這些眼光,直奔轉運使衙署而去。
負責接待他的押舶監事态度恭謹,可一聽說要派船把冰塊送去嶽州,便露出為難神色。
“大使明鑒。
駕部發來的公文說得明白,要我等安排人手,把荔枝送去京城。
這去嶽州方向反了,不符合規定呀。
李善德沒有餘裕跟他啰嗦:“一切都以荔枝轉運為最優先。
”押舶監事卻不為所動:“本衙隻奉駕部的公文為是,要不您去問問京城那邊?”
“沒那個時間,現在我以荔枝使的身份,命令你立刻出發!”
“大使恕罪,但本衙歸兵部所管……”
李善德拿出銀牌來,狠狠地批到那監事的臉上,登時批得血流滿面,再一腳踹翻在地,自己的傷腿也差點跌倒。
監事有心反抗,可一看牌子上的“國忠”二字,登時不敢言語,隻嗫嚅道:“可是,可是江上暑熱,冰塊不堪運啊。
”
這點小事,難不住曾主持過冰政的李善德。
他親自來到冰窖門口,吩咐庫丁們把四塊疊壓在一起,再用深井水潑在縫隙處。
他一共動用了二十塊,合并成五方。
這五方搬運上船後,再次疊壓,看上去猶如一座冰山似的,用三層稻草苫好。
監事有些心疼地唠叨說,即便如此,送到嶽州隻怕也剩不了多少了。
李善德不動聲色道:“我算過了,融剩下的,應該足夠荔枝冰鎮的量。
”
“二十塊大冰啊,夠整個江陵府用半個月的,就為了那麼一小點用處,這也太浪……”監事還要說,可他看到李善德的冷酷眼神,隻得咽下去。
可很快問題又來了。
這條運兵船的吃水太深,必須要減重才能入江。
監事吩咐把壓倉物都搬出來,可還是不行。
李善德道:“從江陵到嶽州是順水而下,把船帆都去掉。
”
衆人依言卸下船帆,可吃水線還是遲遲不起。
李善德又道:“既然江帆不用,桅杆也可以去掉了,砍!”監事“啊”了一聲,要表示反對,可李善德瞪了他一眼:“你有什麼好辦法,盡可以說給右相聽。
”
于是幾個孔武水手上前,把桅杆舉斧砍掉,扛了下來。
李善德掃了他們一眼:“這船上多少水手?”
“十五名。
”
“減到五名。
”
除了五名最老練的水手留下,其他人都下船了,可吃水線還是差一點。
“與行船無關的累贅一律拆掉!”李善德的聲音比冰塊本身還冷酷。
于是他們拆下了船篷,拆掉了半面甲闆,連船頭飾物和舷牆都沒放過,還扔掉所有的補給。
一條上好的江船,幾乎被拆成了一個空殼。
送完冰塊之後,這條船再不可能再逆流返回江陵,隻能就地拆散。
李善德目送着光秃秃的運冰船朝下遊駛去,沒有多做停留,繼續北上。
前面出了這麼多狀況,他更不敢掉以輕心,非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