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最難過的是我慢慢地學會了恨媽媽。可是每當我恨她的時候,我不知不覺地便想起她背着我上墳的光景。想到了這個,我不能恨她了。我又非恨她不可。我的心像——還是像那個月牙兒,隻能亮那麼一會兒,而黑暗是無限的。媽媽的屋裡常有男人來了,她不再躲避着我。他們的眼像狗似地看着我,舌頭吐着,垂着涎。我在他們的眼中是更解饞的,我看出來。在很短的期間,我忽然明白了許多的事。我知道我得保護自己,我覺出我身上好像有什麼可貴的地方,我聞得出我已有一種什麼味道,使我自己害羞,多感。我身上有了些力量,可以保護自己,也可以毀了自己。我有時很硬氣,有時候很軟。我不知怎樣好。我願愛媽媽,這時候我有好些必要問媽媽的事,需要媽媽的安慰;可是正在這個時候,我得躲着她,我得恨她;要不然我自己便不存在了。當我睡不着的時節,我很冷靜地思索,媽媽是可原諒的。她得顧我們倆的嘴。可是這個又使我要拒絕再吃她給我的飯菜。我的心就這麼忽冷忽熱,像冬天的風,休息一會兒,刮得更要猛;我靜候着我的怒氣沖來,沒法兒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