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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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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校長說了。校長是個四十多歲的婦人,胖胖的,不很精明,可是心熱。我是真沒了主意,要不然我怎會開口述說媽媽的……我并沒和校長親近過。當我對她說的時候,每個字都像燒紅了的煤球燙着我的喉,我啞了,半天才能吐出一個字。校長願意幫助我。她不能給我錢,隻能供給我兩頓飯和住處——就住在學校和個老女仆作伴兒。她叫我幫助文書寫寫字,可是不必馬上就這麼辦,因為我的字還需要練習。兩頓飯,一個住處,解決了天大的問題。我可以不連累媽媽了。媽媽這回連轎也沒坐,隻坐了輛洋車,摸着黑走了。我的鋪蓋,她給了我。臨走的時候,媽媽掙紮着不哭,可是心底下的淚到底翻上來了。她知道我不能再找她去,她的親女兒。我呢,我連哭都忘了怎麼哭了,我隻咧着嘴抽達,淚蒙住了我的臉。我是她的女兒、朋友、安慰。但是我幫助不了她,除非我得作那種我決不肯作的事。在事後一想,我們娘兒倆就像兩個沒人管的狗,為我們的嘴,我們得受着一切的苦處,好像我們身上沒有别的,隻有一張嘴。為這張嘴,我們得把其餘一切的東西都賣了。我不恨媽媽了,我明白了。不是媽媽的毛病,也不是不該長那張嘴,是糧食的毛病,憑什麼沒有我們的吃食呢?這個别離,把過去一切的苦楚都壓過去了。那最明白我的眼淚怎流的月牙這回沒出來,這回隻有黑暗,連點螢火的光也沒有。媽媽就在暗中像個活鬼似的走了,連個影子也沒有。即使她馬上死了,恐怕也不會和爸埋在一處了,我連她将來的墳在哪裡都不會知道。我隻有這麼個媽媽,朋友。我的世界裡剩下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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