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号”九點多才來,我已經去了兩點多鐘。她看不起我,可也并非完全惡意地教訓我:“不用那麼早來,誰八點來吃飯?告訴你,喪氣鬼,把臉别搭拉得那麼長;你是女跑堂的,沒讓你在這兒送殡玩。低着頭,沒人多給酒錢;你幹什麼來了?不為掙子兒嗎?你的領子太矮,咱這行全得弄高領子,綢子手絹,人家認這個!”我知道她是好意,我也知道設若我不肯笑,她也得吃虧,少分酒錢;小賬是大家平分的。我也并非看不起她,從一方面看,我實在佩服她,她是為掙錢。婦女掙錢就得這麼着,沒第二條路。但是,我不肯學她。我仿佛看得很清楚:有朝一日,我得比她還開通,才能掙上飯吃。可是那得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萬不得已”老在那兒等我們女人,我隻能叫它多等幾天。這叫我咬牙切齒,叫我心中冒火,可是婦女的命運不在自己手裡。又幹了三天,那個大掌櫃的下了警告:再試我兩天,我要是願意往長了幹呢,得照“第一号”那麼辦。“第一号”一半嘲弄,一半勸告的說:“已經有人打聽你,幹嗎藏着乖的賣傻的呢?咱們誰不知道誰是怎着?女招待嫁銀行經理的,有的是;你當是咱們低賤呢?闖開臉兒幹呀,咱們也他媽的坐幾天汽車!”這個,逼上我的氣來,我問她:“你什麼時候坐汽車?”她把紅嘴唇撇得要掉下去:“不用你耍嘴皮子,幹什麼說什麼;天生下來的香屁股,還不會幹這個呢!”我幹不了,拿了一塊另五分錢,我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