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日已近午,玉琴腹中饑餓,想找一家客店暫歇。
進得村來,一時找不着客店,卻見那邊有一家,門前幾株垂楊嫩條淡綠,迎風而舞,裡面書聲琅琅,讀得好不熱鬧。
玉琴知是一個鄉間的學塾,催動花驢走去,又見門上懸着一副對聯是:“鐵肩擔道義”,下聯是:“棘手著文章”。
寫得龍飛鳳舞,鐵畫銀鈎,個個字飽有精神。
玉琴雖不谙書法,見了也知道絕妙好字。
旁邊還有一條白紙貼着,下面已有些破碎,紙上寫着七個擘窠大字道:“江湖落魄生鬻書”。
玉琴一時好奇心生,忘記了腹中饑餓,便跳下花驢,把驢拴在一株楊樹上。
挽着包裹,走到門口。
咳嗽一聲,那門兒正虛掩着,推開了走将進去。
門内一座院落,有一株大柏樹,亭亭如傘蓋。
正中一間室裡,坐着七八個童子,口裡念着:“子程子曰……”“孟子對曰:王請無好小勇。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先生正坐在一張書桌前,把一塊戎尺拍得聲震屋瓦。
一見玉琴步入,便立起身來,走到窗畔招呼道:“姑娘來此何事?”
玉琴道:“我是過路的,見此處門上貼着的門聯,寫得很好,很想買一副對聯玩玩。
老先生可就是江湖落魄生麼?”
老先生搖搖頭道:“我乃翁而非生矣!江湖落魄生在裡面,姑娘請進。
”玉琴随着那老先生,穿過這間屋子。
見後面小小一間書房裡,沿桌子上伏着一個二十多歲的書生,正在打磕睡,桌子上卻攤着一卷書。
老先生走到他身旁,輕輕拍着他的肩膀說道:“戴君,戴君,你竟效宰予晝寝麼?”
那書生醒來,摩着雙目答道:“我是朽木不可雕也!”一眼卻瞧見了玉琴,不由一愕。
老先生笑嘻嘻地說道:“主顧來了,這位姑娘是要來買你墨寶的。
”那書生慌忙立起身來說道:“姑娘喜歡些什麼?”一邊說,一邊指着牆壁。
玉琴走進房來,見四壁挂着不少書聯,琳琅滿目,美不勝收。
玉琴将纖手指着東首的一聯,上聯寫着“低昂未免聞雞舞”,下聯是“慷慨猶能擊築歌”。
說道:“就是這一聯罷。
”書生道:“這是寫的放翁詩句,很有悲歌感慨之意,能蒙姑娘垂青,何幸如之。
”
便去取了下來。
又問玉琴道:“要寫上款麼?請教姑娘大名?”玉琴道:“珠玉之玉,琴劍之琴。
”
書生點點頭,遂取過筆硯,在上聯添上一行款道:“玉琴女史指謬”,放在桌上待幹,又請玉琴上坐。
老先生也坐在東連一隻破椅子裡,隻是摸着短須,細瞧玉琴。
玉琴問道:“先生這一聯需價幾何?”
書生道:“一串錢足矣!”
玉琴道:“這樣的好字,隻賣一串錢麼?太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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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歎一氣說道:“賣一串錢還沒有人顧問呢!”
玉琴遂從身邊摸出二兩碎銀,向桌上放下道:“我就出了這一些罷。
”
那書生和老先生見了燦燦的白銀,都現出驚異的面色,書生道:“姑娘賞賜得太多了!”
玉琴道:“一些也沒有多,你就收了罷。
”
書生又道:“多謝姑娘慷慨解囊。
”便把那聯卷好,交給玉琴,自己便把二兩碎銀塞在衣袋裡。
玉琴接了書聯,細瞧那書生,生得面目清秀,身上卻穿得一件破棉袍子,十分寒酸。
便又向他盤問道:“不是我喜歡多管閑事,聽先生口音是江南人氏,怎的在此賣字?又寫着‘江湖落魄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能以實相告?”
書生道:“落魄窮途,阮囊羞澀,揶揄有鬼,慰藉無人。
可憐我這劫後餘生,空作故裡之癡夢,長為他鄉之幽魂!難得姑娘不棄,要詢問我的底細,左右無事,我就作個簡略的報告吧:下走姓戴,草字仰高,江南梁溪金匮縣人,生長太湖之濱,山明水秀。
自幼下帷攻書,博得一領青衿,卻恨文章無靈。
兩次鄉試,都是名落孫山,使我灰心之極,不作功名之想。
差幸家中薄有資産,父母旱喪,拙荊也還賢淑,在家閑居,終日以詩書琴酒自娛。
不料後來有一個朋友姓計名善的,介紹我認識一個吉林人,姓王名大吉,他們慫恿我到東三省販賣人參皮貨等物,運回江南,可以大獲其利。
我的妹夫紀鳳池也十分贊成,願意偕我同行。
于是我同妹夫各将私産或押或賣,湊足了二萬五千兩銀子,随着計善、王大吉二人同行。
計善也出五千兩銀子的股份,我以為他是好友,一切計劃都聽從他。
又把家事托付給我的一個老友姓包名勉的。
我們四人遂束裝北上,途中也不寂寞,乘着海船,到得大連,安然登岸,直到吉林邊界,在李家寨王大吉忽然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