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我遂折回至臨城訪晤賈三春。
湊巧他又赴杭州去了,我在賈家住了好多天,有小神童瞿英和賈三春的小女兒芳辰伴着我消遣長日,也不寂寞。
後得賈三春家信,知他将在杭避暑,我就動身想到杭州去一遊西湖。
不料途中出了這個岔兒,幸有師妹和我師前來相救。
此番忽又自南而北,重至張家口。
豈非萍蹤無定麼?”
雲三娘道:“天下事本來如此。
世人欲雖巧為,天已早定。
不然我又怎樣會和你們遇合呢?”
玉琴道:“不錯,我們此番北來,途中卻又遇見李天豪夫婦,得知龍骧寨大略情形,省得我們去走一遭了。
”
三人正談着話,忽聽外面有人匆匆跑了。
高聲喊道:“掌櫃的,快到太白樓去瞧熱鬧啊!奇人奇事,不可不看。
”
接着掌櫃的答道:“順風耳朵,你且稍侍,我有一筆帳記了就來。
”
那人又喊道:“記什麼帳?快看要緊,不要錯過了時候。
”三人聞言,忍不住一齊走出來。
見有一個二十多歲的漢子,披着一件布衫,敞胸赤足,手中揮着芭蕉扇,正在催櫃台裡的店主。
這時掌櫃的已除下眼鏡,走出來說道:“去、去、去。
”劍秋連忙止住他們道:“請教有什麼熱鬧可瞧?可值得一觀?”
那漢子白瞪着兩眼道:“你們倘也要瞧熱鬧的,快跟我去。
我沒有功夫多說話啦!”說罷回身便望門外跑去。
店主人對他們帶笑說道:“這人姓曹,是本地的小熱昏,專在街頭巷尾講新奇新聞的,所以别号順風耳朵。
他教我去瞧熱鬧,一定大有可觀。
客人們請一同去可好?”
劍秋、玉琴、雲三娘遂跟着店主一齊向前邊大街上跑去。
見那漢子在前面相距二十多步,時時掉轉頭來喊道:“你們快些走啊!”三人本可放出飛行功夫來,一蹴而就。
但是他們不欲輕露行藏,動人驚疑。
所以仍随着店主走路。
店主是個大胖子,早走得氣喘不止。
跑到市梢将盡處,見那漢子立在一家酒樓門前。
大聲喊道:“在這裡。
你們自己上來罷。
”說着話走進去了。
雲三娘、玉琴、劍秋随着店主走到那酒樓之下,見招牌上寫着“太白樓”三字。
樓上人聲鼎沸。
樓下也擠滿着許多人,東一堆西一簇的,不知在那裡講些什麼。
三人也不顧店主蹒跚了,徑自走上樓頭,見沿街一大間樓上,排列着不少人,好似砌着一垛牆頭。
那個漢子不知擠到那裡去了。
隻聽得裡面喝一聲:“請啊”,聲震屋瓦,衆人又大笑起來。
雲三娘和玉琴急欲瞧個究竟,将玉臂向兩邊一擺。
衆人急閃出一個隙地來,讓他們擠入人叢。
店主人卻擠不進,隻得立起腳尖,伸長脖子,向裡觀望。
有幾個輕薄的少年,一見二人花容月貌,如江東二喬,清豔絕倫。
嘴裡便叽咕着說道:“咦,那裡走來兩位姑娘?生得好不美麗!我們看了醉漢胡鬧,又有仙女降凡,來供我們眼皮兒上的欣賞了。
”又有人說道:“不知這兩位姑娘有沒有丈夫家的?不然我倒要來做個大媒,包管人家快活的。
”
劍秋跟手擠進,立在玉琴背後,怒目而視,衆人才不敢多說了。
三人遂向裡面瞧去。
隻見東邊一個酒座上,有一個乞丐模樣的漢子,箕踞而坐,那丐穿着一身敝舊穿破的夏布衫褲,赤着雙腳,瘦長的面孔,目光炯炯,正是他們要找尋的飛雲神龍餘觀海了。
桌上堆疊着數十個空酒壺,右手正拿着他的鐵缽,向他左手托着的大酒甕裡舀起一滿缽酒來,張開了嘴,汩都都地喝下肚去,将空缽向對面座上的人一照道:“請啊,請啊!俺若喝不過你,非為人也!”
三人向西首座上一看。
見坐着一個矮冬瓜,身軀短小。
蠟黃的面色,兩個眼珠滴溜溜地盡轉,腳上踏着草鞋,腰裡纏着一條黃金帶,燦燦地發出光來。
不是聞天聲還有誰呢?在那聞天聲面前的桌上,也擺滿了許多空酒壺。
他雙手捧着一個酒甕,見餘觀海又喝了一缽酒。
便說道:“很好。
我也來一個。
”
遂掇起那酒甕,将口湊到甕邊,喝了好一刻,方把甕放下。
說道:“小二哥快快再取一甕來,我這裡告罄了。
”
6
店小二沒有回答時,聞天聲将酒甕一摔兩半,在他身後有好幾個都砸碎了。
餘觀海同時也掂起兩個酒壺,随手一撚,變成一片爛錫。
向梁上一飛,兩片錫便插在梁上了。
将手拍着桌子喝道:“店家,你們又不是聾子?為什麼不添酒來?等到我們喝得興盡,決不少欠你們一文錢。
不要觸惱了我的性子,把你們的太白樓也拆掉啊!快快把酒添來!”一邊說,一邊又将鐵缽舀着酒盡吃。
聞天聲見無酒可喝,不由憤怒,冷笑一聲,對餘觀海說道:“你這個頑意兒也很不錯,我也來頑頑。
”于是他将桌上的酒壺也拈了兩個,将手一撚,變成一長條爛錫。
信手向梁上飛去,整整齊齊插在餘觀海的左邊。
餘觀海哈哈大笑,又拈了兩個酒壺,飛上去插住。
聞天聲也接着如法炮制。
兩個人你飛我插,頓時間梁上插滿着扁的長的酒壺錫。
瞧得衆人呆了。
劍秋側轉臉,湊在玉琴耳邊說道:“原來是他們兩個酒大王碰到了頭,鬧出這個趣劇來。
我瞧他們兩人各有些負氣好勝的樣子,所以如此鬧酒。
倘若盡管再鬧下去,這家太白樓真要被他們拆倒了。
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們何不上前打個招呼,勸住他們呢!”玉琴微笑道:“我們且作壁上觀,看他們鬧到何時去?落得好看。
”
雲三娘聽他們講話,也湊近過來說道:“原來是餘師兄在此鬧酒。
但不知那個矮冬瓜,又是何人?瞧他神情也是一個草莽遊俠吧!他的酒量可觀,大概還在餘師兄之上。
你們可認得他麼?”
玉琴道:“認識的,他确乎是個隐俠者流,飄忽無定,不露姓名。
以前在山東道上,黑店誅盜,他幫着我們動手的。
我父親的仇人下落,也是他告訴出來的。
他姓聞,名天聲,他的來曆,卻不詳細,他也不肯說的。
”雲三娘點點頭。
此時大家忽然喊道:“讓開。
”隻見兩個店役,扛着一大甕陳酒前來。
放在正中,對二人說道:“客官,請鑒諒小店裡的酒已完,隻有此一甕陳酒了。
并不是不肯出賣,尚望二位客官分喝一下罷。
”
餘觀海擊着桌子喝道:“不能,不能,你們開了酒店,能回頭人家沒酒買的麼?真是笑話,休要诓騙人家。
快些再拿一甕來!”
聞天聲見他們正在交涉,他卻不聲不響地走過去,抱起那甕道:“我要先喝了!”餘觀海早已一個箭步,跳到聞天聲身邊,說道:“且慢!要喝大家喝,沒有你喝我不喝之理。
”聞天聲怪笑一聲道:“你要喝也好。
但是店隻有一甕酒來,我的酒量未足。
被你喝了,我要不夠的。
”
餘觀海道:“也罷。
我們來賭賽一下,誰勝誰喝,好不好?”
聞天聲道:“好,好,請問怎樣賭賽?”
餘觀海道:“我們隻須大家伸出一個大拇指,兩下裡互相指定,誰先放倒,誰就輸了,沒有酒喝。
”
聞天聲道:“好的,就是這樣辦法。
”遂放下酒甕。
正中一立,把左手大拇指翹起,指着餘觀海。
餘觀海也要伸出手指來時,雲三娘實在看得忍不住了,連忙走出去,嬌聲喝止道:“餘師兄,你卻在此鬧酒,敢是醉了,做什麼呢?快快停手罷!”琴劍二人也走過來,向聞天聲招呼道:“聞先生,酒興不淺,可識我們麼?一向好?”
二人陡地見了他們三個人,不由一呆,大家将手指放下。
餘觀海先和雲三娘談話,問起别後狀況。
劍琴二人,也上前行禮相見。
餘觀海見了二人,也很快活。
聞天聲卻向玉琴嚷起來道:“玉琴姑娘,好久不見了。
可曾找得飛天蜈蚣麼?”
玉琴道:“感謝聞先生!僥幸被我得手,早已剚刃仇人之胸了。
”
聞天聲将手拱拱道:“恭喜恭喜,這是姑娘純孝所緻。
”
餘觀海聽說玉琴已複父仇,也向玉琴道賀。
劍秋又介紹聞天聲和餘觀海相見。
聞天聲知道二人是昆侖劍俠,也很敬禮。
二人對于聞天聲,頗為器重。
大衆見他們鬧了一會酒,正看得出神的時候,忽然來了兩個女子,一個英俊少年,把他們勸開了。
未免掃興,遂陸陸續續地退去。
但是猜疑之心更重,紛紛傳說。
有幾個人依舊立着不走。
店主和那漢子,也立在一起,交頭接耳,講個不休。
雲三娘說道:“此地非談話之所,我們就此走罷。
”聞天聲道:“我倒有個地方很僻靜的。
諸位如肯同去,我們暢談一下也好。
”雲三娘覺得旅店裡談話也不便,既然聞天聲有地方,何妨随他去去。
遂答道:“很好。
”劍秋摸摸身邊,要想還帳。
聞天聲道:“且慢,酒是我喝得較多一些。
待我來付清,你們不必客氣。
”遂回到座邊,取過一個破舊的青布囊。
從囊中摸出一錠五十兩頭的元寶,放在桌上說道:“店家快來,這一頭元寶,足夠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