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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個當家花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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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拖鞋哪。

    ”這位帶着稚氣的姑娘,像練習腿功似的把腿一跷;一面,她從高處跳躍地走下來。

     “好姑娘!你那樣急急忙忙的,你又想起了什麼終身大事來了呀?”勾臉的家夥,把眼光送回鏡子裡,他在他的圖案上,添上了幾筆。

     “嗳!啊——呀——讓我想,我要告訴你們什麼話呢?”這位姑娘似乎由于奔馳太急的緣故,她把預備發表的話,全部遺忘在對方那間小室裡。

    她伸手掠掠她的鬓發,自己也忸怩地笑起來。

     “你瞧!你瞧!”那張三塊瓦的臉,在破鏡子裡露出了一個“俊俏”的笑容。

     有一個頸脖子下扭着痧痕的瘦削的中年女人——此人不須裝扮而天生一股“劉媒婆”的勁——拉開了她的鴨子叫似的嗓子,臨時“抓哏”說:“我知道哩,易老闆準是要告訴我們,她家裡的那口老花貓,又被那些小耗子,啃掉了胡子啦!” “啐!” “哈哈哈……”笑聲又從衆人的口角間滾出來,噴散在喧嚷成一片的空氣中。

     “好!老花貓拿掉了口面,它再撲點子粉,由老生改唱了小生,那我們易老闆,格外的要疼它啦!不過,這話讓金老闆聽到了,那可有的是别扭!哈哈哈!”那個管理衣箱的許老二,他聽衆人一味調笑,嗓子似乎有些發癢,于是,他也在這歡笑聲中,添上了一份小花臉式的哈哈。

    ——此人在後台,有着一個新奇而又醜惡的綽号,叫做“抽水馬桶”。

     喂!你們别看輕這一個醜惡的名詞!創造這綽号的人,很有一些蕭伯納作風咧。

    ——所謂抽水馬桶,意思是說:這東西的外表,永遠是那樣的美觀;這東西的内容,永遠是那樣的垢穢;而這東西卻永遠為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類所歡迎而需要。

    于是,在我們這個醜惡的世界上,便也永遠留下了這種既醜惡而又美觀的東西。

     “啐啐啐!嚼爛你的舌根!小心着!别把你這抽水的鍊條子拉斷呀!”這位藝名易紅霞的姑娘,操着一口純粹的北平土白,她向這塌鼻子的許老二,提出了天真而稚氣的反抗。

     “拉斷了我的鍊子,哈哈!于你——”塌鼻子還想往下說。

     “算了!别盡着鬥口!”那個武二花,勾完他的三塊瓦的臉,擲下了筆回頭向易紅霞說:“正經,你想到了什麼大事,要告訴我們?可是加包銀的事,賬房裡有了消息了嗎?” “哼!加包銀!想破些吧!再過六十年!”這一小串的牢騷,呻吟似的從那個口銜煙尾的老員外的嘴角吐出,他這語聲,含糊而又疲倦,衆人卻沒有注意。

     “得啦!加包銀别提,加鐘點有份。

    ”另外一個下三路的角色,響應着老員外的呻吟。

     “嗳!老二提到口面,讓我想起了我忘掉的話。

    ——”易紅霞答非所問似的說:“小張昨天告訴我,他替我們編了一個本戲。

    他要讓我在這新戲裡,好好的露一下。

    ” “露!别砸了才好!”劉媒婆式的中年女人,忽然開了一大炮。

     “小張,誰?張四維嗎?”面對着牆壁,正在整私房行頭的戈玉麟,突然旋轉頭來問。

    ——他是這班子裡懸挂三牌的須生,有一條比馬連良更甜的嗓子,一向自稱是馬派。

    好半晌,他沒有開口,這時,忽然開始了他的“馬叫”。

     “你還沒有知道嗎?賬房裡新近派了這小子來,說是要替我們編新戲。

    ”後台管事童一飛,向這馬派須生解釋着。

     “編我們的戲?他配?!”擁有新奇綽号的許老二,努力拉動他的“鍊子”。

     “那小子,端着一臉大學生的架子,又自以為是潘安宋玉,我就瞧不上眼!”那張三塊瓦的臉,眼珠骨碌碌地瞅着易紅霞。

     “劉老闆的話,着!”這位年輕的須生戈玉麟,面貌相當漂亮。

    他從那張三塊瓦的臉上,把視線飄送上了易紅霞的臉,嘴裡吐出一種帶有酸性的聲氣。

    ——讀者須知:在我們這一個微妙的世界上,每一種“同行”所免不了的,便是嫉妒兩個字。

    這一位年輕的須生,和那個被提起的編劇家張四維,兩人在年輕漂亮的一點上,好像帶有一點“同行”的質素,因之,他們在某種情形之下,不免時常露着敵對的意味。

    ——這時,他向他這稚氣未退的女性的同事,警告似的說道:“真的!易老闆,您得留神呀!依我看,那個印度小白臉兒,對您,怕沒有好心眼兒哪!” 說時,他的一雙帶着一些高吊的眼梢,又斜睨到那張三塊瓦上,使了一個眼色。

     “他會吃掉我嗎?”那位天真的姑娘,平時,她對這年輕漂亮的須生,似乎也有着某種程度的好感,但這時,她卻使勁一扭頭,她的羽扇形的長發,在白嫩的頸子後面微微飄成一個半圓的旋律。

     “嘿!吃雖不會吃掉你,也許他要嘗嘗……”以快嘴著稱于後台的許老二,又拉動他的抽水的鍊條。

    但他并沒有說完他的話。

     這時有一縷内心凄楚的暗影,霎時攢上了我們這位坤角兒的彎彎的纖眉,可是,後台的群衆,卻完全沒有一人覺察——并且,他們将永遠不會覺察這情形。

     “别多嘴!讓金老闆聽到這話,準保他在半斤面條子裡,會加上五斤醋,那才沒有味兒咧!”一個不知誰何的家夥,站在後台的高處,偷放了一支輕薄的冷箭,立刻旋轉身子,帶笑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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