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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序言:人生是一本大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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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動人樂章。

     表現一抽象美麗印象,文字不如繪畫,繪畫不如數學,數學似乎又不如音樂。

    因為大部分所謂“印象動人”,多近于從具體事實感官經驗而得到。

    這印象用文字保存,雖困難尚不十分困難。

    但由幻想而來的形式流動不居的美,就隻有音樂,或宏壯,或柔靜,同樣在抽象形式中流動,方可望能将它好好保存并加以重現。

     試舉一例。

    仿佛某時、某地、某人,微風拂面,山花照眼,河水渾濁而有生氣,上浮着菜葉。

    有小小青蛙在河畔草叢間跳躍,遠處母黃牛在豆田阡陌間長聲喚子。

    上遊或下遊不知誰處有造船人斧斤聲,遙度山谷而至。

    河邊有紫花、紅花、白花、藍花,每一種花每一種顔色都包含一種動人的回憶和美麗聯想。

    試摘藍花一束,抛向河中,讓它與菜葉一同逐流而去,再追索這花色香的曆史,則長發、清矑、粉臉、素足,都一一于印象中顯現。

    似陌生,似熟習,本來各自分散,不相粘附,這時節忽拼合成一完整形體,美目含睇,手足微動,如聞清歌,似有愛怨。

    ……稍過一時,一切已消失無餘,隻覺一白鴿在虛空飛翔。

    在不占據他人視線與其他物質的心的虛空中飛翔,一片白光蕩搖不定。

    無聲、無香,隻一片白。

    《法華經》雖有對于這種情緒極美麗形容,尚令人感覺文字大不濟事,難于捕捉這種境界。

    ……又稍過一時,明窗綠樹,已成陳迹。

    惟窗前尚有小小紅花在印象中鮮豔奪目,如焚如燒。

     這顆心也同樣如焚如燒。

    ……唉,上帝。

    生命之火燃了又熄了,一點藍焰,一堆灰。

    誰看到?誰明白?誰相信? 我說的是什麼?凡能著于文字的事事物物,不過一個人的幻想之糟粕而已。

     天氣陰雨,對街瓦溝一片苔,因雨而綠,逼近眼邊。

    心之所注,亦如在虛幻中因雨而綠,且開花似碎錦,一片芬芳,溫靜美好,不可用言語形容。

    白日既去,黃昏随來,夜已深靜,我尚依然坐在桌邊,不知何事必須如此有意挫折自己肉體,求得另外一種解脫。

    解脫不得,自然困縛轉加。

    直到四點,聞雞叫聲,方把燈一扭熄,眼已潤濕。

    看看窗間橫格已有微白。

    如聞一極熟習語音,帶着自得其樂的神氣說:“荷葉田田,露似銀珠。

    ”不知何意。

     但聲音十分柔美,因此又如有秀腰白齒,往來于一巨大梧桐樹下。

     桐莢如小船,中有梧子。

    思接手牽引,既不可及。

    忽爾一笑,翻成愁苦。

     凡此種種,如由莫紮克用音符排組,自然即可望在人間成一驚心動魄佚神蕩志樂章。

    目前我手中所有,不過一支破筆,一堆附有各種曆史上的黴斑與俗氣意義文字而已。

    用這種文字寫出來時,自然好像不免十分陳腐,相當頹廢,有些不可解。

     四上帝吝于人者甚多。

    人若明白這一點,必求其自取自用。

    求自取自用,以“人”教育“我”是唯一方法。

    教育“我”的事照例于“人”無損,擴大自我,不過更明白“人”而已。

     天之予人經驗,厚薄多方,不可一例。

    耳目口鼻雖同具一種外形,一種同樣能感受吸收外物外事本性,可是生命的深度,人與人實在相去懸遠。

    讀萬卷書,行萬裡路,自然有浩浩然雍雍然書卷氣和豪爽氣。

    然而識萬種人,明白萬種人事,從其中求同識差,有此一分知識,似乎也不是壞事。

    知人方足以論世。

    知人在大千世界中,雖隻占一個極平常地位,而且個體生命又甚短促,然而手腦并用,工具與觀念堆積日多,人類因之就日有進步,日趨複雜,直到如今情形。

    所謂知人,并非認識其複雜,隻是歸納萬彙,把人認為一單純不過之“生物”而已。

    極少人能違反生物原則,換言之,便是極少人能避免自然所派定義務,“愛”與“死”。

    人既必死,即應在生存時知所以生。

    故孔子說,“未知生,焉知死?” 多數人以為能好好吃喝,生兒育女,即可謂知生。

    然而尚應當有少數人,知生存意義,不僅僅是吃喝了事!愛就是生的一種方式,知道愛的也并不多。

     我實需要“靜”,用它來培養“知”,啟發“慧”,悟徹“愛”和“怨”等等文字相對的意義。

    到明白較多後,再用它來重新給“人”好好作一度诠釋,超越世俗愛憎哀樂的方式,探索“人”的靈魂深處或意識邊際,發現“人”,說明“愛”與“死”可能具有若幹新的形式。

    這工作必然可将那個“我”擴大,占有更大的空間,或更長久的時間。

     可是目前問題呢,我仿佛正在從各種努力上将自己生命縮小,似乎必如此方能發現自己,得到自己,認識自己。

    “吾喪我”,我恰如在找尋中。

    生命或靈魂,都已破破碎碎,得重新用一種帶膠性觀念把它粘合起來,或用别一種人格的光和熱照耀烘炙,方能有一個新生的我。

     可是,這個我的存在,還為的是返照人。

    正因為一個人的青春是需要裝飾的,如不能用智慧來裝飾,就用愚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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