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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種态度(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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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看看,銀杏路的銀杏早已變成大樹,有幾條較小行人路,花木都交枝連蔭,如同長長的綠色甬道。

    又有些樹木且因為枝幹過老生蟲,管園人正在砍伐供薪炊用。

    山大文學院同事,連同一次暑期班從北大清華邀來的短期講學許多熟人,或住到這小樓上,或常到這小樓來談天的,試屈指數數,大多都已過世,希望在這裡找個熟習三十年前青島的人談談舊事,除了到崂山太清宮遇見一個六十三歲的老法師,還記得起好些有關青島德日前後占領時代人民遭受苦難的事情,和康有為、傅增湘、楊振聲等遊人的姓名,此外即有中山路一個書店老掌櫃,賣了幾十年舊書,還知道宋春舫曾經有一樓關于戲劇書籍,如何由聚而散,以及聞一多在山大作文學院長買書舊事,此外即不容易遇到第三個可以談談老話的人。

    可是另外卻有一個涵容廣大包羅萬有十分相熟的舊相識,即面前一碧無際早晚相對的大海。

    一個從四圍是山的小鄉城來到三面環海地方的人,初次來到海邊所得感受是不可能用文字形容的!我這次也可說正是為要再看看這個大海,和它“溫習過去,叙述當前,商量明天”而來的。

    三十年前約有三年時間它對于我的教育啟發實在太多了! 世界上有萬千關于描寫刻畫海上種種壯麗景色傳名千載的詩文、繪畫和樂章,都各以個人一時所遇所感來加以表現,加以反映,各自得到不同的成就。

    我看了三年海,印象總括說來實簡單之至,海同樣是綠而靜。

    但是它對于我一生的影響,好像十分抽象卻又極其現實,即或不能說是根本思想,至少是長遠感情。

    它教育我并啟發我一種做人素樸不改和童心永在的生存态度,并讓我在和它對面時,從長期沉默裡有機會能夠充分消化融解過去種種書本知識、社會經驗,和生命理想,用一種明确素樸文字重新加以組織排比,轉移重現到紙上來,成為種種不同完整美麗的形式,不僅保存了一部分個人生命的青春幻想和一生所經所遇千百種平常人愛惡哀樂思想情感的式樣,也因之從而影響到異時異地其他一部分青年生活的取舍,形成我個人近三十年和社會發展在某種意義上為特殊密切,在某種意義上又相當疏遠的關系。

    我一生讀書消化力最強、工作最勤奮、想象力最豐富、創造力最旺盛,也即是在青島海邊這三年。

     當大暑天外來萬千遊人齊集海濱時,我卻歡喜爬山,一個人各處跑去。

    正當年紀輕腰腿勁健,上下山頭總還像行有餘力。

     上到山頂即坐在岩石殘壘間看海。

    它俨然像是我當時真正的師友。

    因為好些在大革命前即和我從事學習寫作關系密切的朋友,都各以不同情形在革命幾年中犧牲了,多正當卅來歲盛年卻死得極慘。

    還有幾個熱情奔放,才華出衆的朋友,不死于社會變革卻在另外偶然不巧中死去的。

    這些朋友要做的事業都還正好開始,即被驟然而來的時代風雨,把他們對于社會向前的理想,和個人不同的才智聰明,卷掃摧殘,弄得個無影無蹤。

    我盡管相信,一個人對于人類前途的熱忱,和對于工作的虔敬态度,是應當永遠存在,且具有一種傳染滲透性能,必然能給後來者以極大鼓舞的。

    可是照當時實際情形看來,不免令人格外感覺沉重。

    這些死者除了以不同印象給我給人一種認識,一種鼓舞,生存必須有意義,還有誰知道他們,記憶他們?另外我也邀過好幾個搞文學的朋友到青島來一同爬山看海,卻極少提過另外那些死者的死在我生命中引起的沉重意義。

    同樣是從事文學創作,照當時情形,各人的要求和從事這個工作的動力,是來自許多不同方面的。

    然而随同五四文學革命運動要求,又似乎有一個總的方向和共同目标,即用文學作工具,來動搖舊的腐朽社會基礎,促成曆史的局部或全體新陳代謝,萬壑争流,各以不同速度奔赴到海! 每到秋冬之際,是青島天氣最好的季節,愛熱鬧會花錢的遊客,多早已離開了這裡。

    惠泉浴場一帶已再無一個遊人。

    那個皇冠式屋頂的音樂亭,也再聽不到白俄餐館樂隊演奏柴可夫斯基舞曲了。

    日本婦人的木屐和粉臉也絕了蹤。

    ……我能單獨接近大海時,照例又總是獨自在靜靜的陽光下沿着浴場沙灘走去,到了盡頭還不即轉身,居多即翻過炮台前去湛山大路那道山埂子,通過現在的八關路療養區,原來的一片小松林,一直到太平角石咀子附近才停下來。

    我覺得,惟有到了這裡,大海的脈搏節奏才更加和個人心髒節奏起伏相應。

    當時八關路一帶除了那條直通湛山大路,此外就全是一片低矮的馬尾松林,本地人平時不常來,外來遊客更較少走得這麼遠。

    松林間到處有花草叢生,花草間還随時可見到小小黃麻色野兔奔走跳躍,這些小小可愛動物,事實上就是這地區的唯一主人。

    每逢見到生人時,對于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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