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酒的杯盞,已空,很空。
但獸面銅壺裡,溫着的酒,仍是半滿的。
女人的聲,輕輕,在耳邊悄悄,低語着。
鐵子正,若允婚,便能成事;他若拒絕,将來必成阻礙,後患無窮。
又者,上柱國大人,他事事攔着、擋着您,為的是什麼?真為您嗎?還不是為利嗎?商人重的,就是利呀。
您,可得想清楚,他可真當您是主?
将來,這楚王,是您當,還是他坐?
眼裡,陰光一閃。
将來,問鼎中原,這天下,又是誰的天下?
他擡眼,瞧着眼前那人。
大人,莫成了鐵子正,掌中操縱的人偶哪……
心念,隻一瞬。
天下,得是他的天下。
他的。
男人握拳,再無他想,舉步繞過桌案,大手揚擡,拿起了擱在一旁架上的劍。
再上前,右手朝前一刺,森森長劍,無聲破空,插入了前方男子,毫無防衛的背。
鐵子正吸氣,痛得無法出聲。
他低頭,看見染血長劍,穿胸而過。
什麼聲音?
那,是什麼聲音?
莫不是,切肉劃骨之聲?
跪坐在屏風後的荼蘼,聞聲,一震。
她匆匆起身,因為太慌、太急,推倒了裝飾的屏風,隻見鐵子正胸前插出了一把長劍,豔紅的血,染滿了劍身。
以為無事,以為無事的——
誰知,才眨眼,情勢己變。
心,撕扯、崩裂,像遭人活生生從胸中掏挖了出來。
“不——”
凄厲的聲,從胸腹中逸出,回蕩半空,那是誰的叫?誰的喊?
荼靡瞧着他,見他聞聲,擡起了眼,視線對上了她的,眸中,盡是驚愕、疼痛、抱歉與悔恨。
長劍,與此同時,被抽了出來。
鐵子正看着她,痛得往前屈身,砰然跪到在地。
荼靡飛奔而上,淚灑堂前,伸手接住了跪下的男人。
他太重,她受不住、撐不了,隻能跟着跪下,隻能慌得環抱着他,以雙手,捂住他穿孔噴血的背,卻仍感覺他溫熱的血,濕了她的雙手,濕了她的胸口。
“不要……不要……”她哭着,喃喃,神色蒼白,幾欲瘋狂。
他張嘴,鮮血,卻也從喉中湧出,浸濕了她雪白的頸項,她烏黑滑順的發,染紅了她白色的深衣。
他吸氣,卻無法止住那痛,隻感覺到她害怕的喘息、急邃的心跳、痛苦的飲泣。
她的熱淚,如雨,不停。
那,比身上的傷,更教他痛。
他再吸氣,擡起手,擁着她,卻幾無力。
回首,見那男人,提着滴血的劍,站在那裡。
“為……為什麼?”他張嘴,嘶啞的咳着血,蒼白着臉,問。
男人面無表情的看着跪倒在地的一男一女,眼極冷,木然開口。
“今日,你可為刀荼靡抽手;他日,必為刀荼靡叛我。
”
是他錯算,是他以為,可憑一己之能,讓這人改變心意;以為藉着兩人十年交情,能搏他信。
伴君,如虎。
他早料到,也早算好,要在上柱國登君、平天下之時,帶着荼靡退隐山林。
誰知,機關算盡,沒料到,這男人連三年都不能等。
“你要怨我,也行。
非是不念舊情,但我疑人,便不用。
”
聲,淡淡,無情。
“若有疑,甯不用。
”
染血長劍金光輕閃,高擡。
鐵子正瞧着,心知,他要斬草除根,絕後患。
他不怨,這是他選的路,自知風險;隻恨,牽連了荼靡。
收緊手,将懷中恸哭顫抖的人兒緊擁。
擁着心愛女子,他等着劍落,卻隻等到铿锵一聲。
劍确是落了,從男人掌中滑落。
怔怔疑惑擡眼,卻見,另一雙玉手持劍,插入了男人的胸;另一襲白衣飄飄,緩緩,染上了血。
素顔,淚濕,滿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