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穎以沙啞的聲音說著,“我會回去,我一定會回去接你的,别忘了,那幅‘水晶薔薇’還差一筆沒畫完呢!為此,我一定會回去接我的小薔薇,再補上畫中的最後一筆,這象征著我們至死不渝的約定,所以,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耐心安心地等我回去,好嗎?”他遙遠的深情更教我心痛不已。
“好,我一定等你,等你實現你的諾言,等你答應我的一切——”
挂下電話,一股失去穆穎的恐懼在我心中炸開了,成千上萬的碎片刺痛地在我心裡蔓延、蔓延、再蔓延。
自七月七日的那天起,戰火以意料不到的速度向各地吞噬著,才沒幾天的光景,北平就淪陷了。
“糟了!雪凝,你爹有沒有說要離開天津?得快一點,連北平都不保了,接下來一定是天津。
”柳伯父也是一肚子焦慮。
果然不出三天,天津也淪陷。
老天啊!求你一定要讓穆穎平安歸來!我不吃不睡,完全失了心思、慌了手腳,還好老爹早已有了安徘,此刻正在來上海的途中,否則我真會崩潰了!
“丫頭啊——”爹是滿臉風塵地平安到達了。
“爹——”我撲向他老人家的懷裹,頓時把滿腹的壓抑全傾而出,“我可擔心死了——”
“有啥好擔心的,爹不是還好好的嗎?”
“先前聽廣播說,天津被炸得一塌胡塗,我——我——”說著說著,我又嚎啕大哭了。
“唉——真是慘哪——一聲巨響,一團火光,剛剛還說著話的朋友就沒了——”爹不禁紅了眼眶。
“那——曉茵呢?”我突然想到身懷六甲的曉茵,“她應該快生了吧!”
“她本來是要與我們搭同班車過來的,隻不過她公公的一間别墅被炸彈給擊中,聽說當時在屋内的除了她公公外,還有天津商會的林會長夫婦,以及東北商會阮家的大千金和你那美術教授穆穎——”
穆穎?!我還無力呻吟,便覺眼前一黑,倒向那無底的黑暗深淵。
一醒來,我就不由自主地歇斯底裡起來——
“穆穎——你騙我——你答應過要回來接我的——你不要我了嗎?——你不要我了嗎?——”我哭得幾乎氣絕。
“丫頭,别急,别急啊——”爹按着我的膀子,老淚縱橫的說着,“人有沒有怎樣還不知道哩!曉茵有到醫院去,她一定知曉詳細的情形,這會兒,她和趙家的婦孺大概已經到了上海大飯店了,爹親自替你去問問清楚。
”
“我去——我要去——”在我的堅持下,柳家派了車把我和爹及一位家中仆載到了曉茵投宿的飯店。
“雪凝?!”曉茵疲倦略腫的雙眼透著訝異。
“曉茵——穆穎怎樣了?你告訴我好不好?他還活着嗎?還是受傷了?還是——”我克制不住激動。
“這——”曉茵吞吞吐吐。
“雪凝别急,聽曉茵說嘛!”爹試圖安撫着我的情緒,“唉!穆穎一定是個好老師,否則你不會如此關心他的安危。
”原來,爹還完全不知情。
“他不隻是我的老師——”我的聲音已沙啞,“他是我一生中最愛的人,是我要和他共度此生的人——”
“什麼?!”老爹是愣住了。
“他——他死了?!”曉茵臉色蒼白地說著。
“不會的——不會的——”我的腦中轟轟作響,“你是不是看錯了——”
“沒錯——跟他在一起的阮小姐也受傷了,還是我差人去通知阮家來處理善後的——”
青天霹靂!我頓時欲哭無淚!
“季雪凝——這下子你也嘗到失去至愛的椎心之痛了吧!你的穆穎本來可以不死的,他是為了掩護阮菁才被炸死的,他是為了另一位女人而死的——”
曉茵的話尖酸又冷冽,但——我已沒有任何感覺了。
“他不要我了——他真的不要我了——他忘了答應我的諾言——穆穎——我不許你這樣——不可以呀!”由喃喃自語到歇斯底裡,我失了心神地奪門而出。
“阿男,快追小姐呀!”爹急著大吼。
管它東南西北,一路上我使勁跑著,以耗盡生命的方式奔向世界的盡頭。
但,誰能告訴我——何處是盡頭?
一切能徹底倒也無所謂。
就像心碎,碎成了灰,随風湮滅;就像淚,哭瞎了眼,再也無處宣洩。
而我不是。
我的心碎成上萬片,片片如刃,割得我肝腸寸斷,血漬斑斑;我的淚泛濫成海,單薄的雙眼流不盡這片海,隻能任海中的鹽夜以繼日地侵蝕著我眼中的傷口,痛苦難捱。
盡頭在何方?反正我已受不了這等煎熬。
盡頭在何方?反正我的天地已毀,再也無我容身的地方。
浪濤聲傳入了我混亂的腦中,汽笛聲敲醒了我的迷惑,是的,盡頭——黃浦江就是我所有痛楚的盡頭。
我愈跑愈急,毫不思索地沖向那白浪濤天的世界裡——
“小姐——不要啊——”
我縱身往下一跳,耳邊還聽到了挽留的語句,但,不要怪我,因為痛的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