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溫度。
當清晨步入我們酣睡的黑夜,從茅草屋頂射入的一塊塊光斑。
我抵着一面牆,他抵着另一面,我們分享着孤兒之間的同病相憐。
我深切地感受到了這一點,就像對蛋白質的極度渴求一般,同時,我對橫亘于阿納托爾和我之間廣闊無際的塵土地深感絕望。
我懇求他再靠近點,一寸一寸地靠近。
當他拿着杯子給我時,我會緊握着他的手。
奎甯的苦澀與親吻的甜蜜成了我軟腭上兩種完美相連的味道。
我以前從沒愛過一個男人,我是指身體上。
關于簡·愛和漫畫裡的布倫達·斯塔爾,我已讀得夠多,所以知道每一個初戀情人都會顯得異常強大。
而當自己墜入愛河時,我正患着瘧疾,這異國的谵妄綜合征,就像吸食了毒品一般,于是,我的初戀更顯得無所不能。
現在我怎麼可能愛上阿納托爾之外的任何人呢?還有誰再能像他那樣,在撫摸我的前臂時,讓我的皮膚升騰起北極光的亮色?或者,像他直視我的眼睛時那樣,讓料峭的藍色冰針刺入我的大腦?又有什麼能像這場高燒一樣,化解我父親那幽靈般的訓斥“耶洗别”[《列王紀上》中以色列王亞哈的妻子,為無恥蕩婦的代名詞。
],讓它化作袅袅青煙,穿過茅草屋頂上明亮的小洞,飄散而出?阿納托爾将瘧疾蜂蜜色的疼痛和我血液裡的負罪感驅逐殆盡。
我被阿納托爾擊碎、重組,靠着阿納托爾,我才沒有出離自己的生命,而是去經曆這一切。
愛改變一切。
我從未想過它竟有如此的力量。
不過我得說,是能得到回應的愛。
因為我這輩子深愛着父親,那份愛卻什麼都沒能改變。
但如今,在我周圍,鳳凰木從它們漫長、幹渴的睡眠中驚醒,開出大片大片猩紅色的花牆。
阿納托爾穿着柔軟的豹皮,在我視線邊緣斑駁的陰影中移動。
我渴望去體驗那豹皮抵着我脖頸時的感覺。
我的渴望似獵食者般毫無耐心,我根本不理會時機,隻盼貓頭鷹保持沉默。
他離開了一兩夜,我的幹渴便無從安慰。
他返回,我便将每一個吻傾情飲入。
而我的嘴仍如幹渴的洞穴般疼痛。
阿納托爾沒有接受我,是我選擇了他。
有一次,很久以前,他禁止我大聲說出“我愛你”。
所以,我得想方設法告訴他我的渴求,以及我能給予什麼。
我緊握他的雙手,不讓他松脫。
而他留了下來,像耕耘一小塊祖傳之地一般耕耘我。
因那塊地上,有他的未來。
如今,我們睡在同一頂蚊帳底下,仍保持着童貞。
我并不介意說出自己想要的更多。
但阿納托爾會大笑,用指關節揉搓着我的頭發,開玩笑似的将我從床上推下去。
然後告訴我如果我想殺生的話,就拿上弓箭,去獵頭羚羊回來。
班迪卡這個詞,可以理解為“用箭射殺”。
你瞧,有兩層意思。
他說我現在還沒到當他妻子的時候,這是從剛果人的角度來說的。
我仍在服喪,他說,還在生病,某種程度上仍舊活在另一個地方。
阿納托爾是個極有耐心的耕耘者。
他提醒我,我們的安排毫無不同尋常之處:他認識的許多男人甚至會娶十歲的女孩當新娘。
我十六歲了,照某些人的标準,已經閱曆太深了。
每個人都認為我很忠誠。
我骨頭裡的熱度已經消減,周圍的空氣也不再挾着火焰跳舞,但阿納托爾仍舊在晚上穿着豹皮來找我。
我現在好多了,可以承受漫長的旅途了。
我已經好了有一段時間,真的。
雖然對我來說,和阿納托爾的朋友們一起待在布隆古十分簡單舒适,但接下來會怎樣,我們卻不願提及。
最終,一天晚上,他不得不啟齒相問。
我們步行至河邊時,他握住了我的手。
我驚訝極了,因為對于在大庭廣衆之下表現恩愛,他通常是持保守态度的。
也許因為那還不算是大庭廣衆吧——我們能看見的也就是在對岸修補漁網的漁夫。
我們站在那兒,注視着他們,落日用大筆大筆的粉色和橘黃給河流塗上了色彩。
一叢叢島嶼般的鳳眼蓮自潺潺的流水中漂過。
我想道,我這輩子還從沒覺得如此心滿意足,或見識過如此的美麗。
就在那時,他說:“貝埃内,你的病已經好了。
你知道,你是可以離開的。
我向你的母親承諾過,我會看着你平安回家。
”
我的心跳驟然停止。
“她認為家在哪裡呢?”
“在你最幸福的地方。
”
“那你想讓我去哪裡?”
“你會幸福的地方。
”他又說了一遍。
于是,我告訴了他那地方在哪兒,沒有比這更簡單的了。
對此我已經考慮了很久,想得很深入了。
我下定決心,如果他能容忍我之為我,我就拒絕回到早已熟稔的舒适當中,我要留在這兒。
以無論何種文化标準來看,這都是極不尋常的求婚。
我們站在克溫戈河岸上,列舉出我們不得不抛棄、放手的東西。
這是很重要的信息。
盡管我舍棄了一切,但他犧牲的卻多得多:比如,娶不止一個妻子的可能性。
而那隻不過是開了個頭。
即便現在,我仍然認為阿納托爾的朋友們肯定覺得他腦子不正常。
我的白人屬性徹底隔絕了他的許多可能性,甚至也許會讓他在剛果無法生存。
但阿納托爾别無選擇。
我擁有了他,絕不放手。
我身上有太多父親的影子,不得不在自己的領土上站穩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