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一條褲子,少賺四元,準是怄氣呢,老是這麼怄下去,三百四百的就全跑了。
兒子抹抹嘴,沒吭聲,打開電扇吹風。
“明天鬧不好要下雨,旁邊屋那貨包墊起來沒有?不然雨下起來,灌進屋,貨可就全糟蹋了。
”
兒子還是沒吭聲。
家福媽怕兒子又把他爹惹急了,這老東西低次頭也不容易,趕緊說:“家福,你爸跟你說話呢,你聽見沒有?氣象預報報的可是暴雨,我看你還得墊高幾尺。
”
家福還是不吭氣。
他早摸透了父親的脾氣。
他來了火,你别理他,來悶的,他就服軟了。
“我是為你好,你個孩子家懂嘛!我可是經過的事多了,辦事要牢靠,聽老的話,吃不了虧,不然,你闖了禍,受一輩子罪。
”萬老頭忍不住,還是想與兒子說話。
“為我好,就别管我。
”家福終于接了話茬子,他聽出父親的話頭子軟了。
“看準了屁!國家的政策你有準兒,賣煎餅,搞點小買賣,什麼時候不讓幹了就收攤。
本錢小,吃不了大虧。
你賣他買,兩方便。
不偷,不搶,不剝削誰。
辦工廠行嗎?你一個人幹不了,就得雇人。
雇人,你就得養活他,人家還得說你剝削他,這不明擺着的事嘛。
今天國家允許,明天就不見得,工廠大了,來個公私合營,過幾天又沒收,你不信等着瞧。
幾年工夫搭進去不算,你投的幾萬塊也得白搭進去。
一分錢收不回來,收回來的就是一頂剝削分子的大帽子。
”
“我認了。
”家福悶聲悶氣地說。
“我不認。
”家福爹比兒子的聲音高八度,“一分錢不許動!”
“那,咱們分家!我掙的那份歸我,你沒權幹涉!”家福也硬了起來。
父親打他從來是當着外人打給别人看,以顯示他做父親的威嚴,在家可從不碰他一個手指頭。
“混賬!家裡哪兒有錢?!”萬老頭這話是嚷給别人聽的,對門寶柱媽癱在床上,耳朵可沒聾。
她要聽見了讓寶柱知道了可不是鬧着玩的。
那小子不是東西,真要起了賊心,能連窩端了你。
他趕緊壓低聲音,“你小子死了心,我活着,你就一分錢拿不走。
”
“算了吧您,血汗錢?我辦工廠賺錢比您賺得幹淨,賠錢賠個心甘情願。
”家福笑着瞥瞥他父親。
“我賺的錢怎麼不幹淨?你說!你個小混賬,小王八蛋!給我滾!”萬老頭最怕人說他買賣不地道。
沒想到外人沒說他,兒子卻拿這話來戳他心窩,他火了。
萬家福拍拍屁股起身出去,今天反正說不通了。
做買賣,雖然賺頭大,但他總覺着不光彩。
人家生産出來的東西,你去折騰,從中賺錢,這錢掙得不硬氣。
父親那種賺法更沒勁兒。
他要生産産品,要看着那些沒用的材料在他手裡變成搶手的商品。
但父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
私人企業,雇工不可避免,剝削也無法擺脫。
他卻想擺脫,先按股份分工,等投資收回了,再繳還股東,讓工人們都成為股東,再研究制定新的分配方案。
比如上繳完國家稅收,扣除生産基金,剩餘利潤一律采用崗位工資加利潤提成獎分掉,真正做到按勞取酬。
他隻掌握生産資料的使用權,所有權自然過渡到集體所有制,每個工人都是工廠的主人,這樣或許能擺脫那兩個可怕的字?他腦子裡出現一個烏托邦。
但最關鍵的問題是政策會不會變,私人企業現在開了口,又能維持多久?他并不怕收歸國有。
真能收歸國有,還正說明他的企業幹得像回事兒了。
他擔心的是那頂帽子。
他可不願意幹個幾年、十幾年給頭上來頂剝削者的帽子戴。
“文革”期間,他家沒有被抄,就因父親是個體勞動者,頭上沒那頂帽子!可他從社會主義教育運動開始,背上就有個無形的包袱,這全因為爺爺頭上有那頂帽子。
搞社會主義,今後還會不會有那種帽子?這個風險太大了。
政策不變,萬家福自信能成為當今中國一個财力雄厚的實業家。
怕就怕沒幹幾年就變,那他可就成了身敗名裂,分文不值的壞蛋了。
他走到胡同口。
馬路邊和馬路上,三三兩兩坐滿了乘涼的人,一幫子閑人。
他轉身朝張義民家走去。
他和張義民是同學,關系不密切,但也沒鬧過别扭。
張義民在政府工作,或許他能對政策看得準些。
張義民家裡亮着燈。
門上挂着個門簾。
他敲敲門。
“誰呀?”是張義蘭的聲音。
沒想到義蘭今天在屋裡,每天她都是馬路邊閑聊的常客。
萬家福一陣心跳,想悄悄溜掉。
又舍不得放棄這次與張義蘭單獨談話的機會。
他沒答話,咳嗽了兩聲。
裡面沒再問,咣當一聲,門插銷打開了。
萬家福推開門,屋裡一陣熱氣夾着香脂氣。
外屋沒有人,他便向裡屋走去,裡外屋不過隔着層木闆牆。
“哎呀!”張義蘭突然尖叫起來。
萬家福愣住了。
張義蘭穿着一條粉紅的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