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過奶杯一飲而盡。
任素娟上床拉滅了燈。
她靠在他胸前,一隻手輕輕地撫摸着他。
頓時,一陣輕松柔曼的情感傳遍全身。
“明天還得上班,你也早點睡吧。
”他拍拍妻子的手。
任素娟輕微地歎了口氣,她一點也不怪他。
她對自己生活裡發生的一切都理解。
她與他結婚二十多年了。
現在想起來,時間是那樣的轉瞬即逝,二十多年似乎隻有二十多天。
像千百萬普普通通的家庭一樣,她和他是“介紹”認識後結婚的,那時他剛從大學畢業不久,她也才踏出技校校門。
丈夫很能幹,工人出身使他練就了一雙巧手,很快打了一房新家具。
她也挺能幹,家務料理得井井有條。
白天,兩個人在廠裡忙,到了晚上,他是她的。
盡管她明白在丈夫眼裡永遠是她屬于他,他對她常有一種主人般的氣勢,但她一點也不反感。
白天她在廠裡像個男人一樣幹活,隻有到了晚上,丈夫才使她還原為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能夠成為自己男人的附屬品也是一種幸福。
現在不同了,丈夫不再是個平民百姓,他成了一市之長。
随着他事業上的成功和地位的上升,他似乎不僅僅屬于她和他們這個小家了。
她覺得自己和這個家在他頭腦中的位置越來越小。
夫榮妻貴,社會不能容忍一個高級領導幹部的妻子還是個普通工人,于是,她被安排到區婦聯當主任。
盡管如此,她仍覺得自己在失去丈夫的同時也失去了自己。
在人們的眼中,她不再是個獨立的人,僅僅是個“市長夫人”,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就常常被賦予一種特别的意義。
她感到惶惑,甚至有點不知所措。
但久而久之,也便習慣了。
不僅習慣了在旁人面前說話要有分寸,也習慣了丈夫的忙碌與冷漠。
她随遇而安,能适應生活中的各種變化,她理解丈夫的事業,她覺得世界上一切幹大事業的人,都不是終日隻知卿卿我我的人。
朦胧中,閻鴻喚聽見了妻子的歎氣。
“怎麼,工作中遇到困難了?”他問。
最近市裡離婚率特别高,任素娟所在的區信訪辦公室搞了一個材料給他,他做了個批示,要各級婦聯組織,認真針對第三者插足問題,做好宣傳教育工作,扭轉社會這種不良道德風氣。
但婦聯的工作未能有效地制止離婚率的進一步上升。
閻鴻喚在法制教育工作會議上,狠狠地批了婦聯,包括點名批評了妻子擔任主任的那個區婦聯工作無力。
“工作上哪能沒有困難。
”她小聲地回答丈夫。
“我反對遇到點困難就唉聲歎氣。
”
“不,我是擔心你……你不能在工作中穩一點?現在哪級領導幹部不是求個穩當,沒有上面的指示自己絕不别出心裁,你又何必去冒險,惹得老同志對你有意見。
”
“哦?”閻鴻喚轉過臉,神智又清醒過來,“你聽到了什麼?”
“我周圍的同志提起你,都說你敢幹、膽大。
這也許是稱贊,可你不是過去的車間主任、廠長,你是個市長,不能落個膽大的形象。
今天我碰到了沈萍,說老高對你這一點很有意見,也讓我勸你穩重些。
一市之長,一個決定錯誤,造成的損失,個人是承擔不起的,我真擔心你老這樣下去要跌跟鬥,犯錯誤。
”
閻鴻喚此時的睡意全沒了,他重新坐起來,拉亮燈,點燃煙。
他早感覺到高伯年的不滿了,時常有些議論傳到他耳朵裡,這不能不引起他的重視,個人之間的成見事小,計劃的落實受到的幹擾事大。
動這場大手術之前的準備工作還要加細,除了物質、技術上的準備,人事關系上的準備不可小視。
在中國,技術上的失誤可以糾正,人事關系上的失誤卻可能輸掉全盤。
他吸了一口煙,凝視着天花闆上的吊燈,那燈是個五花圍燈,五朵美麗的淡藍色小花圍着中心的花芯燈。
這是他去西德考察時,一家燈具公司送他的禮物。
“一個市長的風度和形象當然重要,膽大的形象有什麼不好?市長應該是城市的統帥,建築工程的總指揮。
去年,我出國考察了美國、西德、日本的幾個城市。
這些國家經濟起飛的經驗有一條就是在經濟發展的規劃上,特别注重流通設施和道路網絡的現代化。
每到一座城市,看到人家美麗、整潔的市容,林立的高樓,通暢的大街,交叉的高速公路,我就想到,這座城市曾經有過一位傑出的設計師和出色的工程指揮,造福了城市。
而我這個市長又能對我的城市做些什麼?現在我們中國也在經濟起飛,各個城市似乎正在開展一場競賽。
幾乎所有的市長都是新的,魄力都很大。
各個城市的建設速度快得驚人,快得讓人坐不住。
改造道路,修建環線路不是我的獨家創造。
北京、天津、廣州都幹在前面了。
我閻鴻喚幹事從來沒有輸給誰的習慣。
我要領先,我要讓我領導的城市是最先進的城市,我的市民是最驕傲的市民。
不然,我枉做一任市長。
一個市長在任時不從事幾件宏大的事業,不能留下實實在在的業績,就愧對子孫萬代。
”
任素娟替激動的丈夫捋捋頭發:“你呀,也是快五十歲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