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母吳慧芬一早上打電話來,請侯亮平來家吃大閘蟹,下下棋。
侯亮平知道,這應該是高老師的意思。
劉新建被拘,山水度假村出了這麼大的事,自己門下的兩個學生真格兒動了刀槍,老師肯定坐不住了。
祁同偉都向老師說了些啥?老師是什麼态度?侯亮平當然想知道。
這時陪老師下棋吃蟹很有意思。
不僅因為一位老師與兩個學生的關系,而且作為分管政法的省委副書記,對于眼下這場日趨白熱化的鬥争,他也該顯示立場了。
老師,老帥,老帥出帳,意義重大啊!
侯亮平揉着困澀的眼睛,久久凝視鏡子裡的自己,想着心事。
今天肯定會有一場長談,他們師生倆也許能推心置腹地說一說真心話了。
侯亮平十分敬重這位老師加領導,平時相處也挺親切。
但侯亮平總有一種感覺,覺得高老師像某部文學作品中的人物——雨果的《笑面人》?還是契诃夫的《套中人》?反正老師戴着一種似有似無的假面具,有時還裹着層層盔甲,常讓你很難号準他真實的心脈。
街上照例人來車往,空氣盡管塵埃飛揚,卻還保持着一份屋内所沒有的清新。
對于指揮審訊加了一夜班的侯亮平來說,這也是奢侈的享受。
他一面思索一面前行,敏銳的感覺絲毫不減,看得見偶爾掠過樓頂的鴿群,甚至注意到一隻穿過馬路的流浪狗……
走過花鳥市場,侯亮平站住腳。
總是拿着花看老師,他都不好意思了。
這次要送老師一件禮物,最好是盆景。
但他轉了一圈,并沒看見像樣的東西,比老師家裡的擺設差遠了。
倒是走出市場的後門,見一老漢賣泰山石,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塊石頭瘦長嶙峋,像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自有一種說不清的氣度。
石上書着幾個大字:泰山石敢當。
筆觸遒勁有力,正氣凜然。
好!就是它,買了!侯亮平麻利付了錢,叫了出租車載上石頭就走。
他希望老師也能這樣,做泰山石敢當。
進了老師家門,師母心疼地拿毛巾給他擦汗,嗔怪道:傻小子,大老遠扛這麼重的石頭來幹啥?高育良卻蹲在地上,拿放大鏡認真地檢驗石質。
許久,才站起來,拍拍手上的灰,下結論道:假的,這不是泰山石。
你花多少錢買的?侯亮平笑道:也沒幾個錢……
在沙發坐定,高育良拉着他的手,笑呵呵說話。
得知他加班審訊,一夜沒睡覺,便讓他先到樓上補個覺。
侯亮平打起精神:睡啥呀,得陪老師下棋!高育良轟他:去,先去眯一會兒!侯亮平這才說了真心話:算了,高老師,我今天過來既不是為了吃螃蟹,也不是當真要陪您下棋,我是有些話要跟您說,不說怕對不起老師您啊!高育良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出什麼事了嗎?侯亮平面色嚴峻:也許出大事了!
侯亮平把發生在山水度假村的事如實說了一遍,并對祁同偉做出了自己的判斷。
高育良看着侯亮平,一臉驚異:亮平,你是說,你那位老同學祁同偉腐敗掉了?有可能故意制造車禍,暗算了陳海?侯亮平說:是的,山水集團财務總監劉慶祝的死估計也和他有關!高育良眉頭緊鎖:估計?亮平,這些事能估計嗎?你都有證據了嗎?侯亮平搖了搖頭:暫時沒有,但老師,這都是我基于事實的判斷!高育良嚴肅地說:沒有證據,你啥也别說!謀殺,暗算,這不是天方夜譚嗎?!
侯亮平喝了口茶,盡量使氣氛緩和下來:祁同偉在山水集團有股份,如果不是高小琴當面說,祁同偉本人也承認,我都不敢相信是事實。
他注意地看着老師,看老師是否會像自己一樣吃驚。
但老師臉上很平靜,隻淡然道:其實入股這事我早知道了。
知道的時候,祁同偉已經投資五六年了。
他一大家子八個人投了七十萬。
怎麼辦?祁同偉的出身你知道的,苦孩子呀,上大學之前就沒吃過幾頓飽飯……
侯亮平明白了,老師在袒護祁同偉。
老師感覺上有些老了,悲天憫人,絮絮叨叨,眼睛竟有些濕潤:公安廳廳長也是人啊,也要養家糊口啊,更何況祁同偉是那麼個大家族,靠祁同偉那點工資能行嗎?亮平,你作為他同學,就理解吧!侯亮平忍不住反駁:我無法理解!公安廳廳長能經商嗎?嚴重違紀啊!據我所知,祁同偉這些年,尤其是做了公安廳廳長之後,早把他的家族,包括七大姑八大姨都安排到位了!高育良的臉耷拉下來:你這都是從哪兒來的信息啊?專搞祁同偉的調查了?侯亮平說:這還要我調查呀?政法口的幹部群衆誰不知道!高育良十分不悅,把手中茶杯往茶幾上重重一放,陰沉着臉再不言語了。
這時,身系圍裙的吳慧芬走了過來,和風細雨地說:亮平啊,你、同偉、陳海,是高老師最得意的三大門生啊!你們就像高老師的三個兒子,都是他的心頭肉,他對你們真是沒話說,有時候簡直就像老母雞護小雞!侯亮平應付道:是,師母,這我知道,在學校時高老師就護着我們!可這并不等于說……高育良沒容他說下去:小雞該護就得護,不護就可能夭折,不是被大動物踩死,就是被食肉動物吃了!
老師又說起祁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