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露真情之前,仍要保持以往的狀态。
小野木感到緊張,心在微微顫抖。
那以後又過了将近一個小時,外面愈發風狂雨驟了。
這中間女傭人曾來過一次,說是也許會停電,放下蠟燭和火柴便離去了。
小野木吸着香煙,聽着外面暴風雨的聲音。
這正适合于等待賴子說明真相。
一直低頭坐着的賴子,在電燈熄滅之後,突然倒在小野木的腿上。
在這一片風狂雨驟的漆黑之中傾聽賴子吐露全部真情,好像更能使自己的心情承受得住……
電燈熄滅之後,整個房間漆黑一團。
然而,即使在黑暗之中,也還有一束微弱的光。
盡管不知它來自何處,而且弱得不足以稱之為光,但小野木的眼睛能夠看出自己膝蓋上所承受的重量的輪廓。
朦胧可辨的白色,是賴子背上的衣服。
她正在顫抖,這當然不是用眼睛看到的,而是小野木的腿感覺到的。
賴子啜泣着,全身的重量都投靠在小野木的腿上了。
外面,風聲大作,雨勢更猛。
女傭人先前來送蠟燭和火柴的時候,說怕暴風刮進屋子裡來,臨走時順手關上了玻璃窗外的木闆套窗。
木闆套窗不停地震動,發出暴雨拍打在上面的聲音。
外面還有喊叫的聲音。
小野木紋絲不動。
微微顫動的是賴子的身體,而且越來越厲害。
小野木知道賴子要說什麼,自己的心也在發抖。
這位平時總是從容不迫的女人,還從未如此反常失态過。
小野木在等待賴子的啜泣化作語言。
蠟燭沒有點燃,仍舊放在桌子上。
如果點亮的話,賴子肯定會請求立即把它滅掉。
一陣狂風呼嘯而過,把整棟房屋吹得搖晃動蕩,風聲過後,賴子呼喚了一聲“小野木先生”。
聲音好像從喉嚨深處發出來的,但講得很清楚。
“您能心平氣和地聽我講講嗎?”
小野木沒有馬上回答,咽了口唾沫才用嘶啞的聲音答道:“能。
”
和預感到某種恐怖來襲時一樣,他的心跳得更厲害了。
賴子事先說出要“心平氣和”,這的确是她素常講話的方式。
“我……”
又一陣狂風吹過。
小野木以為是風聲打斷了賴子的話,其實并非如此。
“我,有丈夫。
”
這聲音聽起來不是在坦白,而是在向小野木正式公布消息。
賴子仍是雙膝整齊地跪坐着。
倒向小野木的,隻是伏過來的上半身。
小野木早有預料,賴子拒絕換上旅館的衣物,正是為了這句坦白。
而且他心裡也清楚,離開東京的時候,賴子就已經作好了思想準備。
“這個問題,”小野木說,“我早就想象到了。
”
在接受賴子宣告的那一刹那,一直使小野木心髒劇烈跳動的恐懼心理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想爆發出未曾預料的恸哭。
“是嗎?”賴子把頭從他的膝上稍稍擡了起來,“您早就察覺了嗎?”她的聲音很低,眼裡還含着淚水。
“說‘知道’也許更為恰當。
”小野木答道。
“我也認為,”賴子的聲音更低了,“小野木先生早已察覺到了這一點。
”
風吹斷了外面的樹木,那聲響好似把空氣撕裂了一般。
雨下得越來越大了。
賴子又稍微加重了語氣說:“我用不着再講自己是個壞女人了。
對于這種譴責,我可以獨自在内心裡靜靜地聽着。
隻是,我不能再欺蒙小野木先生,繼續相處下去了。
”
“……”
“我這樣說,您大約已經明白了。
能結識小野木先生,到現在為止,我一直感到很榮幸。
雖然時間很短,即使明天就死去,我也毫不後悔。
不,其實就這樣突然死去,說不定會更加幸福。
因為,比較起來,明天又要開始的生活方式,是那樣地無聊,簡直令人無法忍受。
”
“賴子!”小野木叫了一聲。
小野木明白,聽到結城賴子坦白之時,便是與她别離之際。
但是,當賴子突然伏身哭泣的時候,小野木産生了一個強烈的願望,想使出渾身的力氣,把就要轉身離去的賴子再拉回來。
突然從遠處的主建築物傳來了人們的吵鬧聲,接着走廊裡又響起了有人跑過來的腳步聲。
“對不起!”女傭人慌慌張張地站在門外喊了一句。
紙門拉開後,女傭人“啊”了一聲。
因為沒有點燃蠟燭,屋子裡很黑,所以女傭人有點惶恐,正要把身子立即躲到剛拉開的紙門後面去。
賴子從小野木的腿上離開,口裡應了一聲。
“不要緊,沒關系的。
”賴子忙止住她說,“因為有風,特意沒有點上蠟燭。
”
一道暗淡的燈光從女傭人拉開的門縫裡射進來,原來女傭人手裡提着燈籠。
橙黃色的燈苗,在房子裡晃個不停。
“台風刮得更厲害了。
”這是位上了年紀的女傭人,聲音有些慌亂,“怕出現意外情況,所以要請二位客人馬上轉移到别處去。
”
“到别處?”竟要去避難,這簡直不可想象。
小野木又問:“你講的别處,是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