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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預約你的墓志銘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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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瑪央宗的時候,她還貪戀在被窩裡的最後一點兒惬意,她跟人家說:“你讓我再蓋十秒鐘……”突然,她感覺一個磚頭掉在胳膊上!很疼!她喊了一嗓子,一下子揮手把“磚頭”彈開。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磚頭們”從天上密密麻麻地砸了下來,他們這才知道冰雹來了。

    駝夫們也傻了,誰知道沙漠會下冰雹啊。

    她感慨幸運的是被子還沒被收走。

    其他人一呼隆地跑到駝夫那兒搶被子。

    她趕緊躲進被窩抱着腦袋,無數磚頭砸在身上,被子一沉—瞬間她就覺得被埋住了。

    那冰雹不是下的,好像是有人在天上接二連三地一卡車一卡車地傾倒下來的。

     被子越來越沉重,一開始是棉被被打得噗噗響,後來是冰雹打冰雹打得啪啪響。

     她想:媽媽呀,我可能會挂掉吧。

    真有意思,我居然會死在印度!?還是死于冰雹? 她沒死成,冰雹不久就停了,她也沒被完全埋住。

    印度的老天爺也許是給他們開了個玩笑,冰雹雖然不小,但慶幸不是特别大。

    她後來仔細看了看,最大的有乒乓球大小,但是極少數。

    其他人也沒有太受傷,大部分是後背青一塊紫一塊,也有人額頭擦破了皮,龇牙咧嘴地用手捂着。

    大家在慌亂中清醒了過來,背着褥子和被子,渾身濕漉漉地往村裡走。

    駝夫們安慰他們:“這是吉兆,這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是啊,她也真這樣覺得。

    她撿了一粒大個兒的冰雹捏在手裡,走兩步就啃一啃,走兩步就啃一啃。

    我後來問她味道怎麼樣,她說:“有個錘子味道,太硬了,幾乎啃不動。

    ” 第二天,沙漠的雨沒停,他們提前結束了沙漠之旅。

     當地人說:“城市裡也下雨了,是今年的第三場雨……今年的雨怎麼這麼多。

    ” 她問一個老人:“這沙漠裡大概多久前下過冰雹?” 老人用印度人的方式攤開雙手,晃着腦袋說:“五年前還是十年前了吧……砸死過一個十惡不赦的人。

    ” 臨死的時候可不可以不害怕 白瑪央宗是重慶人。

    她家裡的情況跟賈樟柯的《24城記》幾乎是一樣的。

    巴州往事 當年,她爺爺為工廠選址,備選方案兩個,一個是蘭州,一個是重慶。

    後來爺爺決定帶領大部隊遷徙至重慶。

    她在重慶出生長大,一直到大學畢業。

     爺爺牛的時候,她還小,對他們那代人的強悍沒有太多印象。

    但她記憶最深的是他長着一副将軍的模樣,從她不懂事的時候起就覺得他帥,長長的長壽眉在眼睛上方像旗幟,年老了眉毛變白了,她認為更帥了。

     在她想要去系統了解爺爺一生的時候,他卻走了,發生在她剛結束了印度漂泊,回到中國的時候。

     他在大年初一那天去世了。

     說來也奇怪,那幾天她特别想回家,莫名其妙地想,她直接放棄了前往土耳其的計劃,從尼泊爾原路折返回拉薩,一路搭車回了重慶。

     剛回家的時候,爺爺情況還好,隻是感冒住院了,她給他看了很多印度的照片,講了那次印度之行,又給他看了巴基斯坦和印度的降旗儀式表演……然而他很快就走了。

    對爺爺的去世,她并沒有十分難過,但對他最後的時光感受頗多。

     一直以老黨員自居的爺爺,自從奶奶去世後,居然開始信仰基督教,那是白瑪央宗奶奶的信仰。

     他拿着一本《聖經》不停地說:“哈利路亞。

    ”然後,他問她:“你知道哈利路亞是什麼意思嗎?哈利路亞是贊美神、感謝神的意思。

    ” 幾年前,他還在冷眼看着家裡的三姑六婆們一窩蜂去教堂,他還淡定地天天坐在老藤椅上看新聞關心政治。

     後來,他忽然就慌亂了。

    昆侖小說 生病檢查之前,他很緊張,晚上緊張得睡不着,一直不停地看手表。

    去世的時候,由于哮喘,他插了呼吸器不能說話了,如果就此去了那麼就等于再也不能說話了。

    也許他感覺到了什麼,插管的時候使勁兒掙紮…… 這一幕一直在她的腦海裡思索很久—如果他能說話,他會說什麼呢? 她說:“爺爺還沒有完全準備好……” 按照爺爺的級别,最後他是蓋着紅色的旗躺在冰棺裡開的追悼會。

     旗的最裡面一層,是基督姊妹們給他蓋上的一條印有紅色十字架的白色麻布單。

     2009年6月,她和我坐在一起聊天,聊到生死,包括她目睹爺爺的臨終慌亂。

     她問我:“如果我們從現在就開始準備,是否就還來得及?” 她把我問得很慌亂,沒有幾個人閑坐聊天的時候會像聊鄰裡八卦一樣漫談生死之事。

    她一句話問懵了我的腦袋,問得穿襯衫打領帶、手機短信不斷的我,淌下一滴冷汗。

    我說:“我哪裡有資格回答你這個問題,你去讀《生死書》,去讀《中陰聞教得度經》吧……姑娘,你不一直在準備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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