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瑪央宗的時候,她還貪戀在被窩裡的最後一點兒惬意,她跟人家說:“你讓我再蓋十秒鐘……”突然,她感覺一個磚頭掉在胳膊上!很疼!她喊了一嗓子,一下子揮手把“磚頭”彈開。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磚頭們”從天上密密麻麻地砸了下來,他們這才知道冰雹來了。
駝夫們也傻了,誰知道沙漠會下冰雹啊。
她感慨幸運的是被子還沒被收走。
其他人一呼隆地跑到駝夫那兒搶被子。
她趕緊躲進被窩抱着腦袋,無數磚頭砸在身上,被子一沉—瞬間她就覺得被埋住了。
那冰雹不是下的,好像是有人在天上接二連三地一卡車一卡車地傾倒下來的。
被子越來越沉重,一開始是棉被被打得噗噗響,後來是冰雹打冰雹打得啪啪響。
她想:媽媽呀,我可能會挂掉吧。
真有意思,我居然會死在印度!?還是死于冰雹?
她沒死成,冰雹不久就停了,她也沒被完全埋住。
印度的老天爺也許是給他們開了個玩笑,冰雹雖然不小,但慶幸不是特别大。
她後來仔細看了看,最大的有乒乓球大小,但是極少數。
其他人也沒有太受傷,大部分是後背青一塊紫一塊,也有人額頭擦破了皮,龇牙咧嘴地用手捂着。
大家在慌亂中清醒了過來,背着褥子和被子,渾身濕漉漉地往村裡走。
駝夫們安慰他們:“這是吉兆,這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是啊,她也真這樣覺得。
她撿了一粒大個兒的冰雹捏在手裡,走兩步就啃一啃,走兩步就啃一啃。
我後來問她味道怎麼樣,她說:“有個錘子味道,太硬了,幾乎啃不動。
”
第二天,沙漠的雨沒停,他們提前結束了沙漠之旅。
當地人說:“城市裡也下雨了,是今年的第三場雨……今年的雨怎麼這麼多。
”
她問一個老人:“這沙漠裡大概多久前下過冰雹?”
老人用印度人的方式攤開雙手,晃着腦袋說:“五年前還是十年前了吧……砸死過一個十惡不赦的人。
”
臨死的時候可不可以不害怕
白瑪央宗是重慶人。
她家裡的情況跟賈樟柯的《24城記》幾乎是一樣的。
巴州往事
當年,她爺爺為工廠選址,備選方案兩個,一個是蘭州,一個是重慶。
後來爺爺決定帶領大部隊遷徙至重慶。
她在重慶出生長大,一直到大學畢業。
爺爺牛的時候,她還小,對他們那代人的強悍沒有太多印象。
但她記憶最深的是他長着一副将軍的模樣,從她不懂事的時候起就覺得他帥,長長的長壽眉在眼睛上方像旗幟,年老了眉毛變白了,她認為更帥了。
在她想要去系統了解爺爺一生的時候,他卻走了,發生在她剛結束了印度漂泊,回到中國的時候。
他在大年初一那天去世了。
說來也奇怪,那幾天她特别想回家,莫名其妙地想,她直接放棄了前往土耳其的計劃,從尼泊爾原路折返回拉薩,一路搭車回了重慶。
剛回家的時候,爺爺情況還好,隻是感冒住院了,她給他看了很多印度的照片,講了那次印度之行,又給他看了巴基斯坦和印度的降旗儀式表演……然而他很快就走了。
對爺爺的去世,她并沒有十分難過,但對他最後的時光感受頗多。
一直以老黨員自居的爺爺,自從奶奶去世後,居然開始信仰基督教,那是白瑪央宗奶奶的信仰。
他拿着一本《聖經》不停地說:“哈利路亞。
”然後,他問她:“你知道哈利路亞是什麼意思嗎?哈利路亞是贊美神、感謝神的意思。
”
幾年前,他還在冷眼看着家裡的三姑六婆們一窩蜂去教堂,他還淡定地天天坐在老藤椅上看新聞關心政治。
後來,他忽然就慌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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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檢查之前,他很緊張,晚上緊張得睡不着,一直不停地看手表。
去世的時候,由于哮喘,他插了呼吸器不能說話了,如果就此去了那麼就等于再也不能說話了。
也許他感覺到了什麼,插管的時候使勁兒掙紮……
這一幕一直在她的腦海裡思索很久—如果他能說話,他會說什麼呢?
她說:“爺爺還沒有完全準備好……”
按照爺爺的級别,最後他是蓋着紅色的旗躺在冰棺裡開的追悼會。
旗的最裡面一層,是基督姊妹們給他蓋上的一條印有紅色十字架的白色麻布單。
2009年6月,她和我坐在一起聊天,聊到生死,包括她目睹爺爺的臨終慌亂。
她問我:“如果我們從現在就開始準備,是否就還來得及?”
她把我問得很慌亂,沒有幾個人閑坐聊天的時候會像聊鄰裡八卦一樣漫談生死之事。
她一句話問懵了我的腦袋,問得穿襯衫打領帶、手機短信不斷的我,淌下一滴冷汗。
我說:“我哪裡有資格回答你這個問題,你去讀《生死書》,去讀《中陰聞教得度經》吧……姑娘,你不一直在準備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