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惡心,又劃了根火柴,瞪大了眼往裡頭看,此時突然發覺黑處有雙眼,也在不懷好意地盯着他看。
大烏豆隻知道糧房胡同兇宅埋寶,屋頂怎麼會躲着個人?這兩間房子的頂棚,裱糊于幾十年前,從庚子年拆城撿磚到一九五八年,當中從沒動過,雖然牛皮紙頂棚破了幾個窟窿,但也撕扯開洞口,那才鑽得進去腦袋,誰都不可能躲在積滿灰土的屋梁上幾十年不動,除非是不吃不喝的神仙,或是兇宅裡陰魂不散之鬼,十之八九是後者,再說屋頂漆黑無光,隻能看見對面似乎是兩隻眼,那兩個黑溜溜的眼珠子,大得讓人難以置信,沒有茶盤子般大的臉,怕也按不下這兩隻眼,問題是哪有人的臉大如茶盤?如果此人臉有茶盤子一樣大,身子又得有多大?把個大烏豆吓得半死,手腳都不是自己的了,張開口合不上,吐出舌縮不回,伸着腦袋呆在原地。
六
大烏豆看到兇宅裡的東西,驚得三魂不見七魄,褲裆裡夾不住了,屎尿齊流,蓦然間起了一陣風,真好似“吹動地獄門前土,刮起豐都頂上塵”,他手裡捏着的火柴熄滅,眼前一黑,從頭到腳打個寒顫,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一仰,忘了腳下墊着一摞磚,立足不穩,啊呀一聲倒在炕上,摔了個四仰八叉,屁滾尿流地撞開門往外跑,來時如騎龍駕虎,去時似喪家之犬,逃到家沒等進屋就讓人按住了,原來蘇郎中的老婆報了案,告大烏豆貼完膏藥不給錢,還動手鬧出人命,公安局的一看死了人,那還了得,不出人命沒大事,出了人命沒小事,片刻也不容耽擱,立即找上門來,逮了他一個正着。
大烏豆吓破了膽,到了公安局供認不諱,從他怎麼偷東西、怎麼掉進水溝、怎麼去讨膏藥、怎麼起了争執,再到怎麼推倒蘇郎中誤傷人命,半點不敢隐瞞,又交代聽聞糧房店胡同兇宅有寶,便起了貪念,想來個順手牽羊,趁天黑摸進去,扯開糊在房頂的牛皮紙,伸進腦袋去看裡邊是否有東西,哪知兇宅房梁下有鬼。
大烏豆偷楊村糕幹誤傷人命,皆是闆上釘釘的事實,說到夜入兇宅盜寶,卻不好定他這個罪名,糧房胡同兇宅從一九五四年被封至今,由于擴建甯園,房子眼看要拆了,屋裡住滿了老鼠和潮蟲,沒有任何出奇的東西,進到那破屋空房中走一趟,終究不是不得了的大罪過,人們以為大烏豆在屋頂看見的是耗子,可耗子的腦殼,總不可能有茶盤子那般大,公安機關白天派人去屋裡查看,見牛皮紙頂棚扯開一個大洞,炕上有幾塊磚頭,均與大烏豆交代的情況吻合,然而房梁屋檩之間,布滿了灰土,确實沒有别的東西,黑燈瞎火的準是大烏豆看錯了,沒有人相信他說的話,可大烏豆從此吓傻了,關了幾天沒等再審,開始前言不搭後語地說胡話,至于往後如何發落他處理,那也不在話下。
郭師傅得知大烏豆是賣楊村糕幹的賊偷,那天晚上他和丁卯在後頭追了半天,卻沒能追上,怎知此賊當晚又去了糧房胡同兇宅,并且一口咬定屋子裡有鬼,郭師傅覺得疑惑,可他是水上公安,管不到這樣的案子,因此沒有過問,隻在心中留意,白天繼續到河邊挖泥,忙活着擔土運石,由于人力有限,挖大河的進度緩慢,已經出了三伏,仍是天旱無雨,每年農曆大暑小暑之間為三伏,轉眼到了一九五八年的農曆七月中旬,已經挖出了海張五鎮妖塔的塔座,上半截石塔已被鑿開了,還留下整塊巨石的塔基,天氣依然是那麼熱。
農曆七月有兩個節,一是七月七“乞巧”,相傳每逢七月初七,牛郎織女天河會,按舊時風俗,當晚,女子們結彩縷穿七孔針,擺出瓜果點心對空祭拜,祈求能有織女一樣的巧手,裁得出合體的衣裳,皇宮大内中的宮女嫔妃們也不例外,聽老輩人所講,乞巧當天中午,将一根針放進水碗中,針會浮在水面上不沉,女孩子們以針影占蔔巧拙,俗稱“棒槌針”,更說這天晚上,一個人在瓜棚底下,能聽到牛郎侄女在天上是悄悄話,雖然是個傳說,聽着可也夠吓人的,沒有誰家的孩子敢在半夜去瓜棚底下躲着,過完“乞巧”,沒幾天便到陰曆七月十五“鬼節”,俗傳陰曆十五鬼門關大開,那是放河燈超度亡魂的日子。
挖大河的那一年,挖到陰曆七月十五鬼節這一天,當天還好好的一切如常,該挖泥的挖泥,該推土的推土,但是到陰曆七月十六就沒法接着挖了,以後連續幾年也沒再挖過,挖泥的河工們私底下都說:“這是老天爺不讓挖了。
”
那時候人們說起挖大河挖不下去,也是因為出了“209号墳墓”這件事,此事剛好發生在七月十五那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