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
桔年流盡這晚的最後一滴眼淚。
韓述在感官上無比愉悅的一刻感受到桔年軟軟耷位在床沿的手。
她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仿佛連這肉體都不是她的。
于是他摩挲着她的頭發,還有她淚痕幹涸了的臉。
“他死了,你還有我啊。
”
然後,他聽到她空洞洞的聲音。
她問:“你又是誰?”
他是誰?韓述像被一盆雪水當頭澆下。
他是想過要一輩子對她好的人,可是連他現在看不到這個人,隻看到赤裸的,連自己都惡心的自己。
所有的激情和欲望在這一刻湮滅如一陣青煙,韓述垮了下來,慢慢地伏在一身汗濕的桔年身上,動也不動,死去了一般。
桔年也沒有動,他們長久維持這一個姿态,久得似乎是以腐化為塵。
累,很累。
他們好像都睡着了,不知什麼時候又都醒了過來。
窗外的世界終于安靜下來。
從激烈到沉寂,悄如隔世,天還沒有亮。
韓述翻過身上,平躺在床上。
“你恨死我了吧。
”他愣愣地,仿佛是對着開花闆說話。
他以為這個問題桔年同樣不會回答,沒有想到,過了一會,桔年發出一個合糊至極的聲音。
“嗯”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做這樣的事,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可我就是做了,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
不過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反正明天,明天你想怎麼樣都行,我什麼都認。
但我隻希望你能告訴我,在你心底,我究竟是誰?”
桔年發現自己悲哀也在思索這個問題,他是誰。
韓述對于她自己而言算什麼?可以死一百回的惡人,死皮賴臉的膏藥,與她整個青春交集的混蛋,左右了她命運的看客,破門而入闖進她塵封世界,提醒了她的安靜隻是因為孤單的人。
他不是她的愛人,卻也不是路人。
有時她甯願把他等同林恒貴,但是他不是林恒貴。
桔年沒有想要去愛韓述,然而她所有的隐秘記憶都隻與他相關。
十一年前,他在她身邊,青春尚如澀澀豆蔻,十一年後,老去隻不過是昨夜今朝的事,卻還是他。
命運的奧秘誰勘得透?
“也許你是知道我對那點心思的,從很早以前開始。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也做了很多後悔到現在的事,我後悔拉不下臉跟你說明白,後悔那一天跟着你去了烈士陵園,也許我該讓你和巫雨走的,也後悔出事後相信了我幹媽,我真天真,以為她會把所有的事都打點好,然後我們就能在一起;更後悔那時候我沒膽子站出來,我坐過不下一百次的夢來彌補這個缺憾,沒有用,隻能是夢了;當然我最後會的還是因為害怕連去看你都不敢,這十一年裡什麼都沒做……但是唯獨有一件事我不後悔,說出來你怎麼想都行,可是我真的是個死不要臉的木八蛋,我唯獨沒有後悔那個晚上,那個小旅館裡,我跟你……我知道那不光彩,那是錯的,可是我不後悔。
”
桔年很難想起那一晚的細節,她忽然發現她跟韓述截然相反,她常常記憶起天亮以後接踵而來的噩夢,多年後再一樁樁地為自己開解,唯獨那一晚,她很少去想,甚至故意回避了,就好像記憶的膠片憑空斷了一截。
“你說,哪果那一晚,我把你送回家去,或者我們根本沒有遇見,現在會是什麼樣子?”韓述問着可笑的問題。
她可能找到巫雨,真的殺了林恒貴。
也可能避開這一劫,看着巫雨入獄,等他,或是最終遇到另一個男人,順利地過一生。
如果是無限可能的事,也是從無可能的事。
桔年說:“不知道。
反正怎麼活,橫豎都是一輩子。
”
他們各自擁着被子的一角,躺在一片狼籍的床上,不知道這一幕該有多荒謬,她可以打他罵他趕他,反正做什麼都好,而不是在這最不和宜的時候,進行着他們自打相識以來最坦誠的一場對話。
也許他們都一樣覺得身心俱疲,疲憊地無力去承載任何激烈而戲劇化的情節。
接着,他們繼續荒謬地繼續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