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步出許都衛的同時,劉協剛剛步入司空府的後院。
此時的天子有些魂不守舍。
董承敗亡得如此幹淨利落,實在大出他的意料;而賈诩那副無恥嘴臉,更令劉協感到憤怒。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行将溺水的人,眼看有一隻手伸下來把他拉上船,突然又被踹入水中。
在荀彧離開以後,劉協指派冷壽光去找滿寵,很快就拿到了董承叛亂的詳細記錄。
在這麼短的時間内許都衛就完成了這厚厚的一摞報告,說明他們早有了準備。
讀完報告,劉協不得不承認,在滿寵與賈诩的聯手之下,董承的計劃破綻百出,從一開始就沒有成功的可能。
讓劉協意外的是,在報告裡他看到了楊修的名字。
父親楊彪親自把天子送進許都,然後兒子楊修把天子忠臣的陰謀粉碎,這是一對多麼奇怪的父子。
更令他震驚的是,董妃居然就這樣香消玉殒了。
他與這女子其實毫無感情,但一想到無辜的她成為董承的陪葬,帶着自己兄長的血肉凄慘死去,還是忍不住悲戚萬分。
想到這裡,劉協長長歎了一口氣。
他不是真正的劉協,不擅長應對這種血雨腥風的政治鬥争,總是下意識要去逃避。
所以當他知道董承即将發動政變時,内心深處對于有人替他承擔這些艱巨冷酷的責任而松了一口氣。
現在董承沒了,他必須自己面對這個難題——這大概才是劉協憤怒的根源。
伏壽一直陪在劉協身旁,用手臂攙着劉協,十指緊扣。
他們走過環門,這時從走廊的對面傳來幾聲孩童的呼喊,曹丕、曹彰與曹植三個人一路打鬧着走過來。
“陛下回宮,閑人退避。
”在前頭領路的冷壽光大聲喊道。
三個小孩子都停下腳步,曹丕拽了拽曹彰與曹植的衣角,低着頭退到一側。
劉協走過他們,微微側頭,忽然發現曹丕正偷偷擡起頭望着他,眼神裡充滿了奇異的光芒。
“我記得你還有個兄長,幾年前去世了吧?”劉協忽然問。
曹丕沒料到天子會主動和他講話,眼神裡的異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他年紀不符的沉郁。
“蒙陛下垂詢。
臣兄長沒于宛城。
”
“感覺如何?”劉協問。
在一旁的伏壽有些驚訝,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主動與外臣說話。
曹丕對這個問題有些憤怒,他昂起頭來,聲調提高了幾分:“臣時年十歲,也在軍中,親見亂軍争殺。
若非臣趁亂奪馬而逃,隻怕早與我兄長同死。
陛下問臣感覺若何,臣隻能回答:有如利刃加身,萬箭穿心。
”
他們說的,正是幾年前那場宛城驚變。
當時曹丕也随行在側,僥幸逃脫。
劉協僵硬地笑了笑:“殺你兄長之人,适才就在司空府外,替你父親破解了大危難,成了大功臣。
你當如何處之?”
曹丕一怔:“陛下說的是……張繡?”劉協點點頭。
曹丕拳頭陡然攥緊,随即又放了下去:“父親曾有囑咐,外事自有荀先生處置,國家之事,我一個小孩子不宜置喙。
”
劉協沒料到他會這麼說,伏壽在一旁笑道:“不愧是大族子弟,談吐得法。
”曹丕得了稱贊,露出欣喜神色,努力把胸膛挺得更直了些。
曹植在一旁打了個呵欠,扯着曹丕袖子:“哥哥,咱們不是去偷酒喝麼?”曹丕瞪了他一眼,忽然旁邊傳來“嘩啦”一聲,衆人去看,卻是曹彰耐不住,先偷偷翻牆出去,中途跌下來了。
曹丕連忙躬身道:“吾弟失儀,請陛下恕罪。
”劉協已經失去了繼續談話的興趣,揮揮手,讓他們自己去玩。
曹丕擡起頭,一直目送着他們離開,這才轉過身去,沖曹彰大吼起來。
※※※
告别了曹家三兄弟,劉協回到“寝殿”。
冷壽光将床鋪鋪好,檢查了一下爐子中的火炭,倒退着離開屋子,把門掩好。
伏壽服侍劉協脫下袍子,然後坐在銅鏡前散開雲鬓,把裹得嚴嚴實實的皇後衣裝一一解開,露出裡面的彩鳳心衣。
光潔的裸背一下子袒露在劉協面前,屋子裡仿佛亮了幾分。
兩條鈎肩慵懶地斜搭在她圓潤的肩頭,随時可能滑落。
伏壽在銅鏡裡看到劉協木然盯着自己的裸背,不由得面色有些绯紅。
她轉念間忽然想起什麼事情,回頭笑道:“陛下,你可覺得那曹家老大剛才有什麼異樣?”
劉協道:“是有些奇怪,别人都會極力避免與我對視,可他卻似乎一直想擡起頭來。
小孩子的好奇心?”伏壽抿嘴笑道:“他已經不算是小孩子了。
何況他看的可不是陛下,而是臣妾啊。
”
劉協一怔,旋即想到,其實伏壽年紀也不大,隻比曹丕大個五六歲而已。
這年紀的男孩子,對年長的女性懷有憧憬倒是很平常的事情。
但是……這孩子連皇後都敢流露傾慕,膽識倒是不輸乃父。
“到底是上過沙場的,與他的兩個兄弟大不一樣。
”劉協正想間,伏壽微微低下頭,玉唇輕輕把蠟燭吹熄,柔聲道:“陛下,可以就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