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忽然問道,語氣裡有淡淡的不滿。
郭嘉擺出無奈的表情:“您也看到了,我這不也是才撿到嘛,順便問問而已。
咱們的正經事,還是車騎将軍。
他與你我關系都不淺,國家勳貴,不可任由落入賊手。
”說完他手指頭往遠處的黑暗勾了一勾。
在他們視線所不能及的遠方,淳于瓊的騎兵正風馳電掣地奔跑着。
他話是這麼說,卻一點也不着急。
老人佝偻在馬車上,也把視線投入到那片黑暗中:“河北騎兵這麼快的腳程,你拖着我一個老朽,怎麼追?”
“您追不上,可是徐福追得上嘛。
”郭嘉爽朗地笑起來,笑到後來又連連咳嗽了數聲。
老人神色先是一凝,旋即又舒展開來:“郭祭酒你這回漏夜追擊,果然是狩人之意不在狐。
”
“不把您請出城,他怎麼會出來呢?”郭嘉拍拍車轅,示意輕車可以繼續前進了,然後側過頭來,細心地把老人膝前的毯子往上掖了掖:“楊家在平亂之中居功阙偉,曹公開心得很。
這次袁紹劫囚,茲事體大,自然也得借重您的力量,方顯朝廷之團結嘛。
”
你肯借出力量去追董承,顯示的是朝廷團結。
言外之意,你若是不肯,自然就是跟朝廷不團結了。
跟朝廷不是一條心,就是跟曹公作對。
跟曹公作對,那麼這次董承被劫之事,一定也脫不了幹系。
老人幾乎在一瞬間就聽懂了郭嘉的言外之意。
這是自己兒子冒進之後,郭嘉所做出的反擊。
郭嘉把老人大半夜硬拽出城來,就是想施加壓力,把徐福握在手裡——他連等到天亮都不肯。
看來這一次,徐福很難繼續待在許都了。
更令老人驚佩的是,他相信這次郭嘉故意放走董承,一定還有更深遠的用意,剝奪楊家的武力,不過是順手而為罷了。
他對身旁這個年輕人的手段,從來沒有低估過。
“郭祭酒打算如何借重?”楊彪問道。
目前來看,郭嘉隻是打算借徐福敲打一下楊修,沒有繼續追究的意思。
為了漢室和劉協的安危,楊彪隻能選擇壯士斷腕。
聽到楊彪的回答,郭嘉得意地拍了拍手掌,仿佛剛剛寫就一篇華麗的大賦。
“我要他變成我在官渡的一把刀。
”
郭嘉和楊彪達成協議的同時,在距離他們大約數裡之外的樹林裡,司馬朗滿頭大汗地攙扶着一個人,在雪地裡一腳深一腳淺地前進着。
司馬朗攙扶的那人神智清醒,就是臉色不大好。
他的腿上被一把匕首深深插入,肉外隻留刀柄,這種傷勢不敢輕拔,隻得用布條草草紮起,布條已經被鮮血浸染了大半。
“仲達,你撐得住麼?”司馬朗關切地問道。
司馬懿咬緊牙關,強忍着大腿傳來的劇痛:“放心,死不了。
”他的表情因疼痛而有些扭曲,雙目更顯出幾分狠戾,就像是一頭負傷的雪原孤狼。
在剛才的狙擊戰中,司馬懿不惜暴露自己的位置來吸引鄧展注意力,成功地讓司馬朗發箭得手,但鄧展最後的反擊也刺中了司馬懿的腿部。
司馬朗焦慮地看了眼司馬懿腿上的傷口,感歎道:“那家夥不虧是虎豹騎的精銳,臨死前還要反咬一口。
”
“他生死與否,可還不知道呢。
”司馬懿搖搖頭,吸着涼氣挪動另外一隻完好的腳。
雖然司馬朗成功地射中了鄧展,可在他們走過去确認生死之前,突然半路殺出一隊古怪的馬隊。
司馬兄弟勢單力薄,隻能先退隐到遠處。
可他們沒想到的是,馬隊的首領居然把鄧展也帶走了。
“肯定沒問題,都穿胸了,鄧展一定是死了。
”司馬朗滿懷自信,“不過你說,那些帶走鄧展的是什麼人?曹軍麼?”
“不像。
如果是曹軍的巡邏隊,應該第一時間下馬四處搜索兇手才是。
他們鬼鬼祟祟,根本無心停留,像有什麼急事。
八成和咱們一樣,沒安好心。
不過咱們也得趕緊離開,說不定一會兒曹軍大隊人馬就追上來了。
”
司馬懿雖然負傷,頭腦卻很清楚。
司馬朗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憨厚地笑了笑,随即又變得憂心忡忡:“果然和父親說的一樣,這許都雲波詭詐,處處透着居心叵測——哎,看來楊平惹出了不小的麻煩啊。
”
聽到這個名字,司馬懿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哼,那個自以為仁德的蠢材,惹出來亂子,還要咱們來給他擦屁股。
”說完腳下一個踉跄,差點摔倒。
司馬朗連忙緊拽住弟弟的胳膊,用力托起,好讓他的傷腿離開地面,嘴裡低聲嘟囔着:“明明拽着我連夜追擊的人是你……”
“我是怕他連累了咱們司馬家!”
司馬懿大聲反駁,一不留神腳下又一滑,疼得倒抽涼氣。
前一天,鄧展登門拜訪司馬家,說楊氏父子在半路被盜匪劫掠,楊俊臂斷,楊平身死,需要畫像來辨認屍首。
聽到這個消息,司馬家的人都非常吃驚,無不傷心流涕。
唯獨司馬懿覺出味道不對,他出去打聽了一圈,發現鄧展在登門前,已經偷偷接觸了司馬府和溫縣的幾個下人,繪出了數張畫像。
司馬懿找到還在為楊平之死哭泣的司馬朗,說出自己的疑惑。
司馬懿認為,如果隻是普通劫殺,不會出動虎豹騎的軍人來溫縣報信,更不會在拜訪司馬家之前偷偷摸摸地不告而查。
何況這個人連楊俊的親筆信都沒帶一份,事有反常必為妖。
雖然司馬懿不清楚許都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判斷,楊平一定還沒有死,隻是出于某種苦衷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