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得漫山遍野的辎重是誘餌,是為了讓世族私兵盡情劫掠,把水攪渾,張遼和關羽好趁亂突襲;張遼和關羽仍舊還是誘餌,是為了遮掩徐晃易服接近文醜。
這麼說來,一開始得到的胡車兒伏擊消息,很可能就是郭嘉故意散布的。
他巧妙地利用了袁軍高層的心理,誘使他們把世族私兵當炮灰帶在身邊。
這些私兵來源複雜,彼此不熟悉,成為了文醜緻命的軟肋。
當他們在田野為了劫掠而散成一團時,徐晃輕而易舉就混了進來。
可是,這真是郭嘉一個人的手筆嗎?
這種把人不露痕迹地哄入圈套,驚覺時卻為時已晚的綿綿手法,真的是郭嘉所為嗎?這種毫不猶豫地舍棄胡車兒以及一萬多白馬城百姓的冷酷,真的是郭嘉施計嗎?
這個疑問文醜已經無法思考,他眼前的世界從彩色變成黑白,然後變成徹底的黑暗。
從不離身的算籌嘩地散落在泥地上,滿是血污。
徐晃看了眼徐他,從懷裡把那卷尖利的竹簡扔還給他,淡淡說了一句:“做得不錯。
”
當初徐他逃入文醜的隊伍之前,故意将這竹簡扔在地上,被徐晃撿起來看了其中留言。
徐晃雖不知這些字是何人所寫,但他注意到了文中的暗号——那是隻有曹氏高層才會知道的約記——知道徐他會在适當的時候站出來幫忙。
美中不足的是,這份竹簡在格鬥中被削掉了兩片,滾落到草叢裡找不到了,導緻留言殘缺不全。
不過徐晃倒沒有過于糾結,對他來說,如何在奇襲中幹掉文醜才是最重要的。
眼前的結局證明,這份竹簡的留言果然值得信賴,徐他确實是被刻意安排的内奸。
“大概是靖安曹的手筆吧?”
徐晃一邊想着,一邊俯下身子,一手揪住文醜的頭發,一手拔出匕首,幹淨利落地将他的頭割下來,高高舉起,向着浴血搏殺的張遼和關羽大吼起來:
“文醜,授首!文醜,授首!文醜,授首!”
延津在一瞬間,為之凝固。
袁紹軍的軍正司很清閑,他們名義上是維持軍中紀律的司曹,但實際上職責隻有兩個:一、把上頭想抓的人關進監獄;二、别讓犯人逃了。
其他的事都不用操心。
所以他們每到一個地方,首先要做的是建起一座簡易的監牢。
監牢不用太舒服,但選用的木材都很粗大。
立柱的時候,根部要入地二尺,上端削尖用火烤過。
每隔五柱,還要用一塊木闆橫攔。
這樣的一個監牢,就算是傳說中的呂布或者典韋,也休想赤手空拳逃出來。
但現在的情況有點不一樣。
袁紹軍如今據有白馬城,城内的東西雖然都被曹軍搬空了,但還剩下許多空蕩蕩的屋子。
軍正司手裡隻有一個犯人,實在懶得專門為他修建一所監牢,就随便挑了一間空房子,把他關了進去。
諷刺的是,這一間房子,恰好是前幾天劉平和魏文被劉延拘押的地方。
他轉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點。
好在逢紀對他的漢室密使身份有所忌憚,沒有折辱太甚。
劉平在屋内可以自由活動,手腳都沒被縛住。
不過屋子外頭的衛兵卻比平常多了兩倍,由一名曲長總攝全場。
這一天到了午夜換崗的時候,一批新的衛兵走過來換崗。
他們與守衛驗過信符,交換了位置,還與他們竊竊私語了一番,聽的人露出驚訝的神色,很快空氣中彌漫起一種輕微的不安。
曲長走過來,問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
新來的衛兵說,他們聽守城衛戍的兄弟們說,從下午開始,城外不斷有落單逃回來的士兵出現,督戰隊正忙着到處抓人。
那些逃兵似乎屬于文醜将軍的部屬。
有一則傳聞說,文醜将軍在延津的沖突中喪生,全軍崩潰;還有一則傳聞說曹軍的主力擊潰了文醜,正高速朝着白馬城沖來。
“你們是軍正司的人,應當杜謠,而不是傳謠。
”曲長訓斥了士兵一番,勒令他們不許再瞎說這些東西。
可他轉過身去,神情變得不大自然。
他也有自己的渠道,知道得比士兵要詳細。
袁軍确實在延津吃了大虧,文醜将軍陣亡,不過他死以後玄德公接過指揮權,帶着剩餘部隊正在返回白馬,曹軍并沒有追擊。
他甚至還知道一點内幕,這次失利,與屋子裡的那個人有點關系,但到底怎麼回事,就不是他這級别所能獲知的了。
這個答案,甚至連逢紀都不知道。
他此時正惶恐不安地跪在白馬城的府衙内,他的主君袁紹高居上位,手裡把玩着一個青銅酒爵。
逢紀的同僚以及政敵們站在兩側,他們極力收斂着幸災樂禍的表情,但内心一目了然。
“就是說,這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針對文醜的圈套?”袁紹忽然問道。
他的聲音渾厚低沉,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威嚴。
“臣舉措失當,難辭其咎,願一死以謝三軍。
”
逢紀回答,把額頭貼上冰冷的地闆。
如果說顔良的死還有一些意外因素的話,那麼文醜的戰敗,完全是謀略上的一敗塗地。
胡車兒的棄子、張遼關羽的虛張聲勢、白馬辎重的潰散以及徐晃的伏兵,一環扣着一環,像一隻逐漸扼緊的大手,生生掐死了這位勇将——對此逢紀竟全無察覺,乖乖驅使着文醜進了圈套。
“自盡倒不必,不過元圖啊,平日裡你算無遺策,怎麼這次就沒看穿曹氏的計策呢?”袁紹的聲音有些迷惑不解。
從戰報上看,逢紀在延津之戰前半段的指揮非常出色,完全壓制曹軍,可到了後半段卻大失水準,直接把文醜送上了絕路。
“臣一直侍奉大将軍,久沐德風,實在是沒料到曹賊無恥殘暴到了這地步。
胡車兒這樣的新降之将,竟被如此幹脆地當成棄子犧牲掉了,臣以有德度無德,是以誤判。
”
逢紀找了個理由,暗暗拍了袁紹一個馬屁。
袁紹面色略好看了些,其他臣子卻一陣腹诽,這人到了現在還不忘恭維。
其實逢紀心裡也在暗暗叫苦,他也不想用這種借口,但不這麼說,他就必須把劉平的存在公開說出來。
他在一開始接到戰報的時候,氣得把案幾都給踹翻了,認為這一切都是劉平那個奸險小人的錯。
可他轉念一想,劉平錯在哪裡了呢?他根本沒說錯什麼,提供的所有情報都應驗了。
唯一一次勉強算是失誤的,是指出辎重隊選擇烏巢方向逃竄。
結果這個提議被自己自作聰明地給否決了,反讓文醜前往延津追擊。
現在如果把劉平說出來,袁紹一定會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