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便算是讀遍了聖賢教誨,到頭來卻隻能保全一身名聲,不得惠澤天下萬民。
此臣深不以為然也,竊念先帝以他為儲副帝師,便是大大的失策。
”
盧世瑜非但是定權的老師,也是張陸正的座主,他幾句話裡,非但辱及了先師,更是诟詈到了先帝,定權隻是疑心自己聽錯,半晌方低聲斥道:“孟直!”張陸正慢慢搖首,道:“人之将死,其言亦善。
若臣此生還能再見殿下一面,今日也斷然不會将這話說出口來。
殿下欲成就帝王天下事,則四月九月之事,便再不可行。
若非四月之事,又焉能生出八月之事?長州那頭,算是一時相安,以臣之淺見,隻要李明安尚在,隻要陛下削兵之意未止,長州城遲早還要大亂。
殿下止得住此次,還能夠止得住下次麼?徒留遺憾,徒留後患而已。
殿下心中的抱負,臣也略知一二。
臣單想問一句,殿下是要想像盧世瑜那般全一身之名,還是要回報于天下蒼生?若是殿下執意要學盧大人,臣無話可說,臣隻怕後世修史,無人會知道殿下本心,殿下隻能落一個優柔寡斷,瞻前畏後的惡名。
臣雖不敏,也曾聞天子之孝,異乎庶人。
若是殿下心中尚存着我朝天下,祖宗江山,億兆黎庶,那臣便勸殿下,先舍小節,再成大孝。
”
定權的面色已是一白如紙,半晌方開口道:“孟直,你不必再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隻是……”張陸正歎了口氣,道:“殿下,臣深知,有些事情,殿下是不為也,非不能也。
隻是如果到頭來,這萬裡江山,落入他手,殿下才真正是辜負了先帝,辜負了孝敬皇後,辜負了盧大人,也辜負了臣躬……臣今日所出,皆是肺腑之言,還望殿下細細體察。
”定權良久方慢慢點頭,站起身道:“孤都明白,全都明白。
孟直,孤應承你,若真有萬裡同風的那一日,孤來修史,你張陸正仍舊是正人君子,是孤直忠臣,你張家一門都是。
”張陸正兩手突然死死抓住了獄門木栅,顫聲問道:“此話當真?”這言語原本甚是無禮,二人卻皆并未理會,定權回望他道:“是。
”兩行濁淚從張陸正腮邊慢慢滾下,半日方道:“謝殿下。
”
定權不忍再看,轉身欲走,忽聞張陸正道:“殿下,還有一樁小事,臣覺得有些蹊跷。
”定權駐足道:“孟直請講。
”張陸正低聲道:“八月廿七朝會前日,齊王來臣的家中,曾用過一張手書,那字迹竟與殿下的金錯刀有□分相像,卻不知是何人作僞。
殿下日後無事,可細細查訪,切莫叫宵小之徒鑽了空子。
”定權隻覺此事聽來隐隐有些耳熟,一時間卻沒能想的起來,隻點頭道:“孤知道了,孟直請……”“保重”二字卻如何也說不出口,此話便隻說了半截,再無下文。
定權垂首呆立了半晌,方舉手擊了擊掌,那獄官聞聲出來,親自幫定權圍上了麾衣。
定權吩咐道:“走吧。
”
那獄官直将定權送至轎旁,一旁侍從連忙打起簾子,定權方欲上轎,忽又駐足回首,問那獄官道:“閣下可知道我是誰?”那獄官笑道:“恕下官眼拙,并未看出大人台閣何處,還請大人示下。
”定權略笑了笑,也不再言語,躬身上了轎去。
其時宮門早已下鑰,定權卻并未得皇帝允許,得以留宿宮外,此刻換過了衣服,也隻得吩咐車駕,再折返回宮。
一路上悄悄向外張望,見街市上依舊是熙熙攘攘,點點明燈随風擺動,搖得人心裡一片暖意。
晚歸的仕子,商販,婦孺,人人面上俱是一脈平和,已是過了亥時,他們的步履卻并不急促,想來也不過是因為家居佐近,無論幾時歸去,都有應門之人。
定權倚着檐子的内壁,伸手撫了撫額頭,忽然間隻是覺得毫無意趣。
這普天之下,何以隻有他一人,可以回宮,可以回府,卻獨獨不能歸家?他自然想起了阿寶,就是這樣一個晚上,不知她用什麼法子,一個孤身少女,竟然就尋到了許昌平的府上。
聽說她出西苑時執了一張勘合,幾層侍衛居然都看作了自己的手書。
當時并未細細詢問明白,姑且信過她鈎填摩畫一說。
今夜聽張陸正這麼一提,卻忽覺事情遠沒有如此簡單。
他其實并不願疑心她的,他告訴自己其實是不願再疑心她的。
他想起了當日的言語:“你隻要安生當你的顧孺人,孤保你的平安。
”思及此處,定權不由彎了彎嘴唇,冷冷一哂。
因是太子奉旨歸宮,宮門終究還是打開了,隻是不免又請了聖旨記了檔。
定權問知皇帝已然睡下,倒是暗暗舒了口氣。
且不論明日如何,至少今夜不必再多廢口舌了。
待回了延祚宮正殿的暖閣,一衆宮人忙上前來幫他更了衣。
定權自己結系好中衣襟帶,吩咐道:“去瞧瞧顧孺人在做什麼。
”那宮人去了片刻,回來回報道:“殿下,顧娘子已經歇下了。
”定權上前兩步,翻身倒在了榻上,淡淡道:“那就去把她叫起來,告訴她不必妝飾,即刻就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