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大戶龔家迎娶明将軍千金的日子,滿城人都去看了,大明寺外的長街上人山人海,熱鬧不下新春。
可是桃花謝了,春已殘。
大雄寶殿的袅袅香煙中,相忘在念經,靜澄遠遠地看着弟子。
相忘再也沒有說起明小姐,靜澄知道一切都好了,就算相忘的心裡還有些不舍,天長日久也會淡去的。
人世間這些虛幻的繁華,哪裡強得過佛門正法呢?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竹聲裡,相忘說:“阿彌陀佛。
”
又過數月,已是深秋了。
大明寺外人聲鼎沸。
今天長江泛濫,揚州道幾近顆粒無收,龔家囤積了大量的米糧,卻不降半分價格。
饑民蜂擁入揚州就食,大明寺正在施粥。
城内的饑民還可以乞讨,城外卻已經不必如此。
“野間,人相食。
”這是那年大災後史官所書。
禍不單行,揚州布政司宗寒和揚州官員七十一人彈劾都指揮明承烈謀反,明承烈的親家龔天冶大義滅親,向朝廷呈了不少證據。
明承烈已經下獄,隻等朝廷欽差。
有人說明都指揮并沒有謀反,隻是龔家買通宗寒扣住朝廷救濟的糧食不發,明承烈仗義直言,揚言要上告朝廷,卻被龔家搶先動手。
扣糧不發是死罪,龔家可不願意死在這上面,固然是聯姻之親,也隻好痛下毒手了。
但沒多少人有心管這個,大家都在想方設法囤些糧食,不餓死是最要緊的。
相忘也不關心明将軍是否真有其罪,可是他心亂,前所未有的亂!明月現在怎麼樣了?夜深了,他在大殿打坐。
“相忘!”身後有人叫他。
和尚回頭,寺監将一封信遞給他,低聲道:“剛才一位女施主來寺,将此信給你。
”相忘接下了,寺監又悄聲說,“明小姐的丫鬟。
”相忘急忙扯開信,還是那歪歪斜斜的字迹:“相忘,快來救我!月”
五、兩兩相忘
惠海晚上起來如廁,隻看見屋檐下師兄長身而起,風一般沖向僧房,身後一頁信箋飄落。
惠海吓傻了。
等相忘到僧房外的時候,睡着的師兄弟都被驚醒了,一陣冷風卷了進來,相忘高大的身軀遮擋住月光出現在門口。
那一刻,沒有人敢說話。
相忘握拳砸在地闆上,木屑飛濺,他從地下提起了一隻竹箱。
一陣嗆人的灰塵味,相忘揭開了箱蓋——少林的木葉甲!這是相忘從來沒有用過的,他習武,他修佛,可是當他有一天真的穿上這甲,他已經忘了佛,他就隻是一個武者。
靜澄将甲給他時說過:“我不希望你用它!”
相忘用掌寬的黑帶将甲和袈裟束在一起,深深吸了口氣,大步踏向門口。
他拉開了門,門外,靜澄悠長地誦一聲:“阿彌陀佛!”相忘幾乎落淚:“師父……弟子知錯,師父……讓我去吧!”靜澄道:“你真要去,師父不攔你,可憐魔還在心中。
”相忘哀告道:“師父,弟子知道罪孽深重,可是人命關天,難道袖手旁觀嗎?”靜澄道:“心魔!你關心太甚了。
那封信我已經看過了,明小姐要你救她,可有說原因?”相忘搖頭:“沒有。
”
靜澄道:“塵世中有多少情勝得夫妻之情?”相忘依舊搖頭:“弟子不知道。
”靜澄道:“少有。
縱然龔乾有加害明将軍之意,也不緻狠心加害妻子。
何況明小姐一介女流,又能如何?龔乾果真會多害人命嗎?所以明小姐多半隻是任性罷了,而你……”相忘一呆:“師父是說……”
靜澄道:“關心則亂!”“亂?”相忘心裡一驚,自己可不是亂了麼?靜澄口中言語急若珠炮:“你就是那個牧羊人,你的心不明,你還在繭裡。
所以明小姐隻言片語都讓你不知所措,看看你腳下!”
“腳下?”相忘低頭,腳下是一地月光。
靜澄道:“你是陷在水裡,明小姐是那水,你出不來!”他長歎一聲,“人本無牽無挂,心空如鼓,而音自洪亮。
若是糾纏于俗務,便如鼓中敗絮,再也響不起來。
你心裡是魔,自陷空幻,卻還執迷不悟!你去,你去,你去了又能如何?你真救得了明小姐?你隻是把自己扔進了無邊苦海,你還有什麼臉稱佛門弟子?為師不如超度了你這個孽障!”靜澄舉掌作刀,如風雷般擊下。
一陣刺骨的疼痛,相忘覺得身體在一瞬間被劈成了兩半!但掌上的真力,卻收在相忘肩上,“何去何從,由你自己!”相忘汗透僧衣,冰涼地貼在背脊上。
“水,苦海,十年禅修,自己卻還在苦海中……牧羊人,自己;他遠方的妻兒,自己的明月,皆是空幻。
原來都是自己錯了,牧羊人并沒有妻兒,而明月……又與我何幹?莫非隻是自作多情?人在繭中……”相忘忽然覺得喘不過氣來,忽地叫道:“師父……”靜澄冷道:“你不走麼?”相忘連連叩首,淚如雨下:“請師父超拔弟子脫離苦海!”靜澄笑了,說道:“我無可超拔你。
”相忘急道:“師父……?”靜澄微微一笑:“一念而通,你已經不在苦海中!”相忘怔怔地看着靜澄的笑容,許久,終于合十一拜:“謝師父。
”不防靜澄雙眉鬥立,沉聲道:“這個月初七,和我去龔家!”相忘一驚,說道:“師父?”
靜澄道:“明将軍受冤太深,龔家父子十惡不赦,師父修行淺薄,不能以佛法化解冤孽。
所以……”他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