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
大船來至三江口外。
大江直流變作淺水沼澤,已似到了江流盡頭。
花紅柳錯,蘆白風清,時令雖已入秋,偏多異草奇花,融秋色于冶麗之中,别具一番姿态,舍此之外,别處卻不多見。
遠遠的停下了船,卻隻見攔江一網,把前道實實封死,淺水沼澤裡,有人在打魚摸蝦。
這裡風俗漢苗雜處,附近深山更有獨龍族、景頗族、傣族,原是我國民族最為複雜之處。
這一帶原來甚少漢人,還是當年明廷太祖當國時候,為争東川之銅,大将鐵铉奉命率部而來,大敗苗部後,部衆落土生根,兩百多年以來。
子弟繁殖,俨然成鄉聚鎮,才有了今日這個場面。
麗日當空,水面上一片绮麗風光,花紅柳錯裡,歌聲陣陣,乍看之下,疑置身江南膏腴所在,又似在煙波浩渺的洞庭,聲聲俚唱,不啻漁歌互答,将此荒僻邊陲點綴成無與倫比的世外桃源,令人頓生無限流連,仿佛置身幻景。
張順将大船下錨,其實船已擱淺。
眼前劈啪聲響,盡是些盈尺銀鱗,魚蝦之多簡直令人豔羨。
正在沼澤中的土著漁民,對于忽然來到的這艘雙桅四帆華麗大船,俱都心生好奇,紛紛仰首而觀。
方天星當艙而立,打量着眼前情景,轉向張順問道:“地方到了麼?”
“前頭沒有路了,這就是三江口了!”
一言未已,卻聽得身後刷拉拉一陣水響,托起了一面長網,恰與前頭相仿,亦是攔江而撒,由兩艘平底漁船隔江而立,形成了一面網牆,如此一來,前進後退俱是不能。
卻隻見一艘平底快舟,自蘆叢中,突兀沖刺直出,一發如箭,直馳而近。
船上兩個粗漢手掄長篙,力撐之下,其快如矢,呼哧聲裡,已臨眼前。
打量着這般姿态,直似要撞在一塊,即連當艙而立的方天星亦吃了一驚,正待有所行動,來船卻在兩個持篙漢子的撐持之下,陡地停住不動,雙方距離不及三尺,激起來的浪花,足有半丈來高,嘩啦啦爆落滿船,濕漉漉弄了一地。
兩個持篙漢子,白巾加頭,左右而立,精赤着上身,一身肌肉盤龍虬結,色作古銅,極是紮實。
一篙而空,怒目而視,樣子大不友善。
卻在此一瞬間,直由來船上拔起來一條人影,一起即落,落在了大船船頭。
來人一身漁家打扮,頭戴大笠,足踏草鞋,腰上甚至還系着裝魚的竹簍,模樣兒瘦小幹枯,卻是身手矯健,大非等閑。
這個突然的舉動,使得當艙而立的方天星為之一驚――身勢一晃,閃身而前。
“什麼人?”話聲出口,一掌當胸,向着來人直劈過去。
那人嘿地一聲,身勢方落,尚未及站穩,緊接着腰下一折,忽悠悠倒翻而起,翩若飛鷹已自回落船頭。
卻在這一霎,呼哧哧連番聲響,即由兩側方一連駛過來兩艘快船。
隻見來船,平底尖首,模樣兒俱是一般,猝然由蘆叢中蹿出,蛇鼠也似的快溜,配合着先前來船,三面兌擠,一發而止,卻已把對方大船圍在中央。
此番陣仗,極不尋常,即以久經慣戰的方天星看來,亦不禁觸目驚心。
三條快船上,各有兩支長篙,後來二船,更是人數甚夥,一經停住,咆哮聲裡,刀劍齊出,眼看着即成火爆局面,卻聞得一聲斷喝:“且慢!”
聲音發自先時現身的那個漁夫。
别看他個頭兒瘦小幹枯,這聲喝叱卻是中氣十足,一時間聲震四方,頓陳靜寂。
“格老子好大膽子,也不打聽一下,這白鶴潭豈是随便可以來的?”
矮小漁夫手指大船,一聲喝叱:“把話說清楚了,是哪裡來的?”
原來滇地方言流通四川官話,來人這個矮小漁夫,更是一口濃重川音,神色之間,極其自負,大是有恃無恐。
方天星聆聽之下,未及答話,站在身後的張順忽地閃身而前,一臉堆笑道:“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不是老兄提起,兄弟幾乎忘了,給你老哥打個啞謎――今夕隻可談風月……”
矮小漁夫怔了一怔,随口而出道:“誰想這裡遇神仙?”
張順拍了一下手:“天上神仙要修福!”
矮小漁夫道:“人間哪有幾回春!”大笑一聲道:“果然是自己人,得罪、得罪!”
言罷身形微晃,一片飛葉般地輕飄,已來到對船,向着張順抱拳道:“兄弟柳飛揚,各位是……”
張順一笑說:“原來是柳兄,這附近百十裡内外,誰人不知道你翻天鹞子柳飛揚的大名?”
一旁的方天星亦不禁啊了一聲,面現微笑,顯然這翻天鹞子柳飛揚的名字,他亦深知。
柳飛揚哈哈大笑道:“過獎……兄台是?”
張順道:“我的名字說了等于不說,倒是我家三爺的大名,柳英雄應該知道……”
随即代方天星向對方引見。
柳飛揚哎喲一聲,嘴裡連叫道:“罪過,罪過,我可是有眼無珠了。
”
說時慌張上前待要向方天星大禮參見,卻為方天星雙手架住,哈哈一笑:“老兄何必如此,翻天鹞子大名,兄弟亦是久仰,今日才得拜見,真正幸會之至。
”
柳飛揚嘿嘿一笑,站定之後,卻把一雙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珠子盯向對方。
蓋因為過去年月,方天星三字大名,正和秦太乙、宮天羽、簡昆侖一般,江湖見重,誠然心儀已久,乍見其面,自不免好好打量一番。
方天星被他看得甚不自然。
柳飛揚立即自覺,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