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裡刀”鄒人鶴把李庭光這些人留在已成灰燼的萬柳莊附近,是想等待宋一龍、柳貫虹前來入網。
可是在萬柳莊被焚之後,宋一龍已向泰山方面趕了好幾程。
他一面惦記着愛子宋如蛟,又不知道妻子柳貫紅在安頓了老母之後,現在已趕到了哪裡。
所以無論白天趕路,夜裡落店,凡是碰到婦道人家,都特别多看幾眼,總希望最好突然發現了柳貫虹的蹤影,就好雙雙同赴泰山。
但因行藏上需要加倍小心,因之在路上連言語也得簡省。
心事重重,夜裡就常常醒一陣、睡一陣的,不得安心,所以精神相當疲累。
就這樣的日行夜宿,一天傍晚,他終于走到泰山山麓的一個小集。
小集地方本來不大,而過路的客人卻特别擠,宋一龍花了不少唇舌,才在一個小客店裡找到了一個僅堪容膝的小房間。
乘夜又在小集上買了一些香燭之屬,再用黃布把随身利劍包起來,與香燭之屬紮在一起,把自已打扮成一個香客的樣子。
至于在路上奪來的“奪魂索”,則纏在腰幹上。
一切停當之後,第二天早上便登山。
宋一龍清晨起步,走了幾裡,到“紅門”的時候,村落人家還未開門。
再又走過了“頭天門”、“高老橋”一連十多裡路,便到了“馬棚崖”。
舉頭一望,見有許多嶙峋奇怪的大石,嵬壘嵌空,周圍又有幾百參升天的古柏蔭蔽着,映得連石頭都染上碧綠。
山隙裡流着小溪,在林邊石罅間亮着澄澈寒光,宋一龍滿身都覺得涼飕飕的,不覺打了一個冷顫。
這時候,忽然從柏林間閃出了一個人,年紀約五十左右,人極矮小,頭上紮了一塊黃布巾,腳上卻不鞋不襪,打着大赤腳。
他肩上一條黑麻麻的扁擔,挑着兩大桶水,看來沒有一擔也有八九十斤。
那人走到宋一龍面前,輕輕把擔子一放,說:“客人這麼早就登山,昨晚是宿在泰安城裡麼?”
宋一龍隻含糊地點了點頭,順便也探探路,便問道:“不知到封禅台還有多少路?大概多少時候才可以走到?”
那挑水的人道:“那就很難說了,有人走得慢,有人登山像走平地,有人走平地像登山。
”
宋一龍聽他說話含裡含糊,虛虛無無,說了等于不說,便随便問道:“你老人家是住在附近的麼?”
那挑水的人道:“我就住在泰山。
”
宋一龍想,誰不知道你住在泰山,便再逗弄他道:“你老人家在這裡是耕山?是修道?”
那挑水的人道:“耕山也是修道,修道也是耕田。
”
宋一龍更覺他瘋瘋癫癫,不想再談,正要舉步,那挑水的人一擔上肩,已趕在他的前頭。
那挑水的老人走了幾步,又回頭望望宋一龍,招呼道:“客人,你要趕上封禅台,可得走快點。
要是你認不得路,可以跟着我走,包你沒錯。
”
宋一龍便跟在他的後面,又走了一大段路。
忽見眼前的山路已由平轉險。
那挑水的老人指一指道:“這叫做回馬嶺,不但馬匹要到此回頭,膽小的人到此也要回頭。
”說罷沖着宋一龍笑笑。
宋一龍心想:“你這老家夥看不起人,難道我就走不過你,況且你還挑着兩桶水。
”便趕前兩步,對他說:“要是你老人家覺得累,我可以替你挑一程。
”
那挑水老人道:“等到挑不動了,再來勞煩你。
”
那時腳下的路已經很窄,但因鑿在沿崖上,所以極之奇險。
不時又有水從石壁淩空飛濺,如霧如霰,撒到路面上,弄得非常滑澤,一不小心,便會滑倒下去。
那老人挑着兩隻大桶,走得平均輕快。
遇到特别險窄的地方,他則側身蟹行,一手攀岩,兩桶壓肩,還是有談有笑。
不到半個時辰,便已走過了“黃岘嶺”,到達了“快活三”。
這地點所以得名,是因為前頭走了七八裡的險路,到了這裡忽然平坦,可以松了口氣。
宋一龍見附近一座建築,構造得相當講究,近前看,見題着“壺天閣”數字,從這裡向西望去,盡眼平平坦坦,野花草從,竹籬茅舍,掩映雜發,另有一番好景,與剛才的處處險崖,步步崎岖,真有天壤之别。
行人到了這裡,好像送了嚴賓,再接好友,頓覺胸懷舒坦。
那挑水的老人忽又笑道:“客人想累了,要歇歇麼?”宋一龍望見不遠處一崖平遠,上有寬闊的青石砰,急速走了幾步,趕在挑水老人的前邊,再回頭道:“老人家,你累了可不必客氣,我還可以趕幾步。
”
那老人挑水趕去,不多幾時,便與宋一龍同時到了青石砰上。
兩人坐下來,那老人毫無倦容,仍然談笑自若。
他又告訴宋一龍,這裡叫做“禦帳崖”,宋真宗曾在這裡駐荜,所以得名。
附近有茅舍幾間,有人賣茶,老人去捧了兩碗,一碗給宋一龍,吩咐道:“客人可得愛惜腳力,前面還有更險的路。
你随帶的香燭,可要挂在我的扁擔上麼?”
宋一龍覺得那老人總是看不起自己,道了謝,又繼續登山。
行了十多裡,眼前又出現了一個奇景。
仰頭而望,隻見西面和北面,兩山奇峭璧立,中間隻有一線通天。
由低而高,有數不盡的石級,像是一道天梯,陡峭地放在這裡。
數百株的松樹,飛植在兩邊的崖山上,像無數的鵬鳥展翅臨空。
罡風沖擊在這道天梯中間,蓬蓬作響,使入聽了心寒膽落。
宋一龍正停步躇躊,那挑水的老人卻已飛步而上。
這峻似千級天梯,邃如萬尋古井的所在,叫做“十八盤”,是泰山最險的地方。
因為上覆濃陰,兩邊又有峭崖擋着,隻有上面出口的地方見天,所以從下面望上去,好像井底觀天,隻見又青又白的一塊,如高懸的明鏡一樣。
這時那挑水的老人矯捷上行,宋一龍跟在後頭,永遠隻見前頭的老人的人影嵌在那塊明鏡中,與自己不即不離,而老人的腳底卻像要踏到自己的鼻子上一樣。
偶然腳下一滑,使有一兩塊石頭滾滾而下,發出閣閣閣的聲音,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