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帕基斯醫生通知吉奧吉斯,他在等一位客人,客人要過海到斯皮納龍格去,幾個小時後再回去。
他叫尼可拉斯·克裡提斯。
克裡提斯剛過三十歲,頭發濃密烏黑,與大多數克裡特人相比,個頭略顯瘦小,剪裁合身的西裝更顯出他修長的身形。
高高的顴骨上,皮膚繃得緊緊的。
有人認為他容貌出衆,有人覺得他營養不良,其實誰都沒說錯。
克裡提斯看上去與布拉卡碼頭很不相襯。
與吉奧吉斯渡過岸的大多數人不同,他沒有行李、沒有箱子、沒有眼淚汪汪的家人,隻有一個最纖薄的皮質公文包抱在胸口。
随他去斯皮納龍格的人隻有拉帕基斯醫生,以及偶爾去斯皮納龍格評估财務要求的政府代表。
此人是吉奧吉斯帶過去的第一名真正客人,吉奧吉斯克服了平常對陌生人的沉默,跟他攀談起來。
“你去島上辦什麼事?”
“我是個醫生。
”那人回答。
“可是那裡已經有了醫生,”吉奧吉斯說,“我今早上送他過去了。
”
“是的,我知道。
是拉帕基斯醫生,我正打算去見他。
他是我多年的朋友和同事。
”
“你不是麻風病人,對吧?”吉奧吉斯問。
“對,”陌生人回答說,他的臉笑得幾乎皺起來了,“終有一天,這個島上的人們也都會不是的。
”
這是一句大膽的聲明,吉奧吉斯想到這裡,心跳加速。
這是零星消息——還是隻是謠傳呢?——偶爾傳來誰誰誰的叔叔或朋友聽說在治療麻風病上有了重大進展。
比如,一種說法是注射黃金、砒霜和毒蛇的唾液,可是這種療法有點瘋狂,即使這些材料買得起,它們真的管用嗎?隻有雅典人,人們風傳,隻有雅典人可能考慮出錢買江湖術士的藥。
當吉奧吉斯解開纜繩,準備帶客人過海的那一刻,他做起白日夢來。
過去幾個月來,伊蓮妮的病情明顯惡化,他開始對發現新藥、治好她的病、帶她回家幾已不抱希望了。
可是這是他送她到斯皮納龍格十八個月來,心中第一次燃起一點希望。
就那麼一小會兒。
帕帕蒂米特裡奧等在碼頭上,迎接醫生。
那衣冠楚楚的人以及他的薄皮公文包,被島主有力的身影籠蓋住了,吉奧吉斯看着他們一起消失在地道那裡。
冰冷的風裹着雪花掠過海面,打在吉奧吉斯的船上。
可是盡管這樣,他發現自己還哼着小曲。
惡劣天氣絲毫沒有影響到他。
當兩人一起走上主街,帕帕蒂米特裡奧開始盤問克裡提斯。
他對很多事情了如指掌,知道該問什麼。
“他們的最新研究進展如何?他們打算什麼時候開始臨床測試?還要多久才能到我們這裡?你參與了多少?”這種盤問出乎克裡提斯的意料,先前他沒想到會遇見帕帕蒂米特裡奧這樣的人。
“還處于早期,”他謹慎地說,“我參與了巴思德組織提供資金的一個廣泛開展的研究項目,可是我們的目的不是僅僅是治愈。
幾年前開羅會議上就制定了治療和預防的方針步驟,這也是我來這裡的目的。
我想肯定我們正在盡力而為——我不希望,等最終找到治愈方案時,對這裡的每個人來說已太晚了。
”
帕帕蒂米特裡奧,一位完美的演員,掩飾起溫和的失望之情。
渴望已久,卻還是沒有找到治愈方案,對此他一笑了之:“那太糟了。
我向家人保證聖誕節要回雅典,所以我正等着你的一劑魔藥呢。
”
克裡提斯是位現實主義者。
他知道,這些人可能還有幾年才能接受成功治療,他不會燃起他們的希望。
麻風病幾乎和大山一樣古老,它不可能一夜之間消失。
兩人朝醫院走去,克裡提斯的所見所聞讓他不禁生疑。
這裡看起來就像個正常的村莊,可是沒有克裡特其他地方的村莊那樣破舊。
除了偶爾有幾個居民的耳垂很大,或有點跛足外——大部分人可能都不會注意到——這裡的人們過着普通人的生活,來來往往在辦自己的事。
一年中的這個時候,沒有幾個人的臉能全部看見,男人把帽子壓得低低的,領子豎起來;女人披着羊毛圍巾,把頭和肩一起緊緊地裹起來,抵禦着惡劣天氣,風一天比一天猛烈,雨流如注,街道成了小溪。
兩個人經過有玻璃前門和鮮豔百葉窗的商店,面包師把一大塊淡黃色面包從爐子裡取出來時,碰上了克裡提斯的目光,他點了點頭。
克裡提斯碰了碰帽檐算是回禮。
從教堂前,他們拐出主街,面前便是高高在上的醫院,特别是從低處望上去,給人一種氣勢恢弘的感覺,醫院是島上最莊嚴的建築。
拉帕基斯站在醫院大門口等着克裡提斯,他們情不自禁地擁抱在一起。
好一會兒,兩人才互相問候,激動得慌裡慌張,他們有太多問題要問對方!“你好嗎?”“你來這兒多久了?”“雅典怎麼樣?”“跟我說說你的消息!”最後,他們把相見的興奮讓給了實際問題。
時間過得飛快。
拉帕基斯帶着克裡提斯很快地在醫院走了一圈,領他看了門診部、治療室,最後帶他去了病房。
“我們目前資源太少,許多人應該進來住幾天,可是大部分病人我們隻能治療一下,就打發他們回家。
”拉帕基斯疲憊地說。
病房裡,十張床擠在一起,床與床之間相隔不到半米。
十張床全住了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