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一個夏天,我打算寫本類似随筆系列的作品。
那以前我從未動過寫這類文章的念頭。
假如她不提起那件事——問我這樣的事可否成為小說素材——我或許不會寫這本書。
在這個意義上,是她擦燃了火柴。
但,從她擦燃火柴到火燒到我身上,經過了相當長的時間。
我身上的導火線中有一種距離十分之長,有時長得甚至超過我本身的行動規範和感情的平均壽命。
這樣,即使火勉強燒到我身上,也可能早已尋不出任何意味了。
不過,這次起火總算控制在所限的時間内,結果我寫了這篇文章。
向我說起那件事的是妻過去的同學。
學生時代她同我妻子并不怎麼要好,隻是三十歲過後在一個意外場合突然碰在一起,才開始交往密切的。
我每每覺得對丈夫來說,再沒有比妻的朋友更為奇妙的存在了。
盡管如此,第一次見面之後,我就對她有了某種好感。
作為女性,她長得相當高大,無論個頭還是塊頭都可同我分庭抗禮。
職業是電子琴教師,但工作以外大部分時間都用來遊泳、打網球和滑雪,所以肌肉結實,總曬得那麼漂亮。
她對各種體育運動的熱情幾乎可以用發瘋一詞來形容。
每個休息日,她跑完步便去附近的溫水遊泳池遊一陣子,下午打兩三個鐘頭網球,甚至還做有氧運動。
我也算是相當喜歡運動的,但跟她比起來,無論質還是量都望塵莫及。
不過,在這方面發瘋決不意味她對各種各樣的事物都表現出病态的、狹隘的、以至攻擊性的态度。
相反,她基本上性格溫和,感情上也不強加于人,隻不過她的肉體(大概是附于肉體的精神)如彗星般不間斷地希求劇烈運動。
不知是否由于這個緣故,她至今仍然獨身。
當然——因為她雖說軀體多少大些,但長相也還算好看——談過幾次戀愛,也給人求過婚,她本身也動過心思。
然而一到真要結婚的階段,其中必定出現意想不到的障礙,緻使婚事告吹。
“運氣不好。
”妻說。
“是啊。
”我也同意。
但我又不完全同意妻的意見。
誠然,人生的某一部分或許受制于命運,或許命運會如斑斑駁駁的陰影染暗我們的人生地表。
可是縱使如此,如果其中仍有意志存在——仍有足以跑二十公裡和遊三十公裡的頑強意志存在的話,我想大多數的風波都可以用臨時爬梯來解決。
依我的猜想,她所以不結婚,恐怕是由于她并不誠心希望結婚。
一句話,結婚那東西沒包括在她的能量彗星的範圍内,至少未全部包括。
這樣,她繼續當電子琴教師,有時間便緻力于體育運動,定期談多舛的戀愛。
大學二年級時父母離異,那以後她一直一個人租房生活。
“是母親把父親甩了的。
”一天她告訴我,“因為短褲的事。
”
“短褲?”我吃驚地反問。
“事情很怪,”她說,“由于太怪太離譜了,幾乎沒跟人提起。
不過你寫小說,說不定有點用處。
想聽?”
非常想聽,我說。
那個下雨的周日午後她來我家時,妻出門買東西去了。
她比預定時間早來兩個小時。
“對不起,”她道歉說,“定好的網球下雨泡湯了,時間就多了出來。
一個人在家又無聊,就想早點過來。
不妨礙你?”
有什麼好妨礙的,我說。
我也正無心做事,把貓抱在膝頭一個人呆呆地看錄像機裡的電影。
我把她讓進來,在廚房做了咖啡端上。
兩人邊喝咖啡邊看《大白鲨》的最後二十分鐘。
當然,兩人以前就都已看過幾遍,看得并不特别認真,不過因暫且需看點什麼才看罷了。
但電影的“結束”字樣打出後妻也沒回來,我便和她閑談了一會。
我們談鲨魚,談海,談遊泳。
談完妻仍未返回。
前面也說過,我對她的印象絕對不壞,但兩個人單獨面對面交談一個小時,我們之間的共同話題顯然不夠充足。
她終究是妻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
正當我為此感到困窘并考慮是不是再看一部電影的時候,她突然講起她父母離婚的事。
我不大明白她為何突如其來地(至少我看不出遊泳同其父母離婚之間有明顯關聯)搬出這樣的話題,也許個中有什麼緣由。
“準确稱呼不叫短褲,”她接着道,“準确說來叫背帶短褲。
知道背帶短褲嗎?”
“就是德國人常穿的那種半大短褲吧?上邊有背帶的。
”我說。
“對。
父親希望得到這麼一件禮物,得到背帶短褲。
作為那個年代的人,我父親個子算是相當高大的,體型正好适合穿那種短褲,所以才希望得到。
我倒覺得背帶短褲不大适合日本人穿,不過人各有好。
”
為弄清來龍去脈,我問她父親是在什麼情況下托誰作為禮物給買背帶短褲的。
“抱歉,我說話總是颠三倒四。
哪裡不明白,隻管問好了。
”她說。
不客氣的,我說。
“母親的妹妹那時住在德國,請母親去玩。
母親德語一竅不通,又沒出國旅行過,但因長期當英語老師,她很想去外國看上一次,加上已好久好久沒見過我那個姨母了,便向父親提議請十天假兩人一起去德國。
可是父親由于工作關系怎麼也請不下來假,結果母親一人去了德國。
”
“當時你父親托你母親買背帶短褲來着?”
“嗯,是的。
”她說,“母親問他要什麼禮物,他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