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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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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灣裡有兩個平坦小島般大的浮标橫排在一起漂浮着。

    從岸邊到浮标,爬泳需揮臂五十下,從浮标到浮标則需三十下。

    距離正适合遊泳。

     以房間來說一個浮标大約有六張榻榻米大小,仿佛雙胞胎冰山晃悠悠地浮在海面。

    海水總的說來清澈得近乎不自然。

    從上面看,甚至可以真切看見連接浮标的粗鐵鍊及其端頭的混凝土系鍊石。

    水深約五六米。

    沒有可以稱之為波浪的像樣波浪,因此浮标幾乎不搖不擺,就好像被長釘牢牢釘在海底一般安然不動。

    浮标一側有一架爬梯,表面平整整地鋪着綠色人造草坪。

     站在浮标上往岸邊望去,可以望見長長地橫亘着的白色沙灘、塗成紅色的安全監視台、一字排開的椰樹綠葉。

    風景甚是了得,不過總有點像明信片。

    但現實畢竟是現實,挑剔不得。

    沿海岸線一直往右看,沙灘盡頭開始有粗糙不椹的黑色岩石顯霹的那個地方,閃出我下榻的别墅式賓館。

    賓館是座白色外牆的雙層建築,屋頂顔色要比椰樹葉稍微濃些。

    時值六月末,還不到旅遊旺季,海岸上人影屈指可數。

     浮标上空成了飛往美軍基地的軍用直升機的通道。

    它們從海灣徑直飛來,從兩個浮标正中間飛過,穿過椰樹隊列朝内陸方向飛去。

    直升機飛得很低,凝目甚至可以看見飛行員的臉。

    機身為深色調的橄榄綠,鼻端探出昆蟲觸手般的筆直的天線。

    不過,除去軍用直升機的飛行,這片海岸還是安靜而平和的,幾乎能讓人昏昏睡去。

     我們的房間在這兩層樓建築的一樓,窗對着海岸。

    緊挨窗下是開得正盛的類似杜鵑花的紅花,前面可以看見椰樹。

    院裡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齊齊,呈扇狀搖頭的淋水管“咔嗒咔嗒”發出催人打盹的聲響整日往周圍灑水。

    窗框為久經日曬的與四周諧調的綠色,威尼斯百頁簾為稍帶綠色的白色。

    房間牆壁上挂着兩幅高更的塔希提畫。

     别墅分四個房間,一樓兩個,二樓兩個。

    我們隔壁住着母子兩人,似乎我們來之前便一直住在那裡。

    我們最初到這賓館在總台辦理入住手續領取鑰匙搬運行李的時間裡,這對文靜的母子面對面坐在大廳軟綿綿的沙發上看報。

    母親也好兒子也好都各自手拿報紙,目光掃遍報紙的邊邊角角,仿佛要把已确定的時間人工抻長。

    母親年近六十,兒子和我們同代,不是二十八就二十九,兩人都臉形瘦削、寬額頭、嘴唇閉成一條直線,迄今為止我還沒見過長相如此相像的母子。

    作為那個年代的婦女,母親個頭高得驚人,腰背直挺挺拔地而起,手腳動作輕快敏捷。

    感覺上兩人穿的都是做工精良的男式女服。

     從體形推測,兒子大概也和母親同樣,個頭相當高,但實際高到什麼程度我不清楚,因為他始終坐在輪椅上,一次也沒站起,總是由母親站在後面推那輪椅。

     每到晚間,他便從輪椅移坐沙發,在那裡吃通過客房服務要來的晚飯,然後看書或做别的什麼。

     房間裡當然有空調,但母子倆從不打開,總是敞開門,讓清涼的海風進來。

    我們猜想大約空調對他的身體不利。

    由于進出房間必然經過兩人門口,每次我們都不能不瞧見他們的身影。

    門口倒是挂有竹簾樣的遮簾,大緻起到擋視線的作用,然而差不多所有的剪影仍不由分說地閃入眼睛:兩人老是對坐在一套沙發上,手裡拿的不是書就是報紙雜志之類。

     他們基本上不開口,房間總是像博物館一樣靜悄悄的,電視聲都聽不到,幾乎可以聽見電冰箱的馬達聲。

    音樂聲倒是聽見過兩次。

    一次是夾帶單簧管的莫紮特室内樂,另一次是我所不知曉的管弦樂曲,估計是施特勞斯或與其相關的什麼人的,聽不大明白。

    除此之外,其他時間真可謂悄無聲息。

    看上去與其說是母子,莫如說更像老夫妻住的房間。

     在餐廳、大廳、走廊和院子甬道上,我們時常同這對母子相遇。

    賓館規模本來就小,加上不到旅遊旺季客人數量不多,所以情願不情願都要看到對方。

    相遇時,雙方都不由自主地點頭緻意。

    母親和兒子的點頭方式多少有别,兒子點得很輕,隻微動下颏和眼睛,母親則相當正規。

    但不管怎樣,兩人給人的點頭印象都差不多,始于點頭止于點頭,絕不向前延展。

     賓館餐廳裡,我們同這對母子即使相鄰也一句話都不說。

    我們說我們兩人的,母子說母子兩人的。

    我們談的是要不要小孩、搬家、欠款、将來工作等等。

    對我們兩人來說那是我們“二十歲年代”的最後一個夏天。

    至于母子談的什麼我不知曉。

    他們一般不開口,開口也聲音極低——簡直像在使用什麼讀唇術——我們根本無法聽清說的什麼。

     另外就是他們進餐時實在安靜得很,就像手捧什麼易碎物件似的輕手輕腳,甚至刀叉聲和喝湯聲都幾乎聽不到。

    為此,我時不時覺得他們的一切都是幻影,擔心回頭往身後餐桌上看時一切都杳無蹤影。

     吃罷早餐,我們每天都帶上保溫箱走去海濱。

    我們把防曬油塗在身上,歪倒在海濱墊席上曬太陽。

    這時間裡我邊喝啤酒邊用磁帶錄放機聽“滾石”或馬文·蓋伊,她重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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