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用英語打招呼。
聲音很高,略帶親昵味,一如大多數胖女人。
聲音低沉的胖女人我沒怎麼見過,不知何故。
“的确。
”我回答。
“嗳,知道現在幾點了?”女子問。
我把視線投向海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含義——說道:“兩點三十分或四十分,也就那樣吧。
”
女子興味索然地“噢”了一聲,随後手指弄成木鏟狀,揩去鼻頭和兩側鼓起的臉頰上的汗珠。
看樣子時間幾何跟她沒多少關系,隻不過想問點什麼罷了。
時間純屬獨立存在,可以如此獨立對待。
作為我本想鑽進冷水遊去另一個浮标,又不願意被她看成回避同她說話,于是決定稍等片刻。
我坐在浮标邊緣,等對方開口。
如此靜坐不動,汗水便鑽入眼睛,鹹得眼球一跳一跳地痛。
且陽光極厲害,皮膚繃得緊緊的,到處都像要裂開似的。
“天天都這麼熱?”女子問。
“是啊,一直是這個樣子。
今天萬裡無雲,就更熱了……”我說。
“在這裡住好久了吧,你?都曬得那麼黑了。
”
“九天了,大緻。
”
“曬得真夠意思。
”女子一副欽佩的樣子,“我昨晚剛到。
到時正下急雨挺涼快的,沒想到竟變得這麼熱。
”
“曬得太急,往後吃不消的。
得時不時到陰涼處去一下才行。
”我說。
“我住的是軍人家屬專用别墅。
”她未理會我的忠告,“哥哥是海軍軍官,問我來不來玩兒。
海軍真是不壞,随便你怎麼吃,服務又周全。
我當學生時越戰打得正緊,親戚中有職業軍人挺不光彩的。
世道這東西說變就變。
”
我點了下頭,未置可否。
“說起海軍,我的前夫也是海軍出身,海軍航空隊,噴氣式飛機駕駛員。
聯合航空你知道吧?”
“知道。
”
“他從海軍退伍後,當上那裡的飛行員。
我當時是空姐,就好上了,結了婚。
那是一九七○……多少年了?總之是六年前的事了。
啊,常有的事。
”
“是嗎?”
“是的。
航空公司機組人員上下班時間全無章法,同夥人無論如何都要搞到一起。
畢竟神經運行同一般人不太一樣。
這樣,我結婚不工作後,他又跟别的空姐搞上了。
這種事也常有的。
從空姐到空姐,一個接一個。
”
“現在住哪裡呢?”我換了個話題。
“洛杉矶。
”她說,“你去過洛杉矶?”
“NO。
”
“我出生在洛杉矶。
後來因父親工作關系搬到鹽湖城。
鹽湖城可去過?”
“NO。
”
“是不該去那種地方的。
高中畢業上了佛羅裡達一所大學,大學畢業去了紐約市。
婚後去舊金山,離婚又返回洛杉矶。
最終回到原地。
”說着,她搖搖頭。
這以前我從未見過胖得像她這般厲害的空中小姐,覺得頗有點不可思議。
體格好得如摔跤手的空姐、胳膊粗碩并生一層薄薄胡須的空姐倒是見過幾次,而胖得如此臃腫的卻是頭一遭。
不過也許聯合航空對此不甚介意,或者當時比現今苗條亦未可知。
的确,她若瘦些有可能是位迷人的女性,我推測。
想必她是婚後落到地上如汽球般陡然肥胖起來的,胳膊腿簡直如誇張變形的純白藝術照一樣白花花脹鼓鼓地隆起。
如此之胖會是怎麼一種感覺呢?我思考了一下。
但太熱了,熱得我什麼都思考不成。
世上有适于想象力的氣候和不适于的氣候。
“你住哪兒?”女子問我。
我手指自己住的别墅告訴了她。
“一個人來的?”
“不是,”我搖搖頭,“和老婆一起。
”
女子嫣然一笑,略略歪起脖子。
“新婚旅行?”
“結婚六年了。
”我說。
“嗬,”她說,“看不出有那個年紀嘛,你。
”
我覺得不大自在,換個姿勢再次往岸邊望去。
紅漆監視台依然沒有人影。
遊泳的人數少,監視遊泳安全的青年人肯定無聊得很快去了哪裡。
他不在後便挂出一塊牌子,寫道“安全員不在安全責任自負”。
安全監視員是個曬得黝黑的沉默寡言的小夥子,我問他這一帶有無鲨魚,他默然看了一會我的臉,雙手分開八十厘米,大概是說有也不過那麼大。
于是我放心大膽地獨自遊來遊去了。
輪椅母子還是沒有出現。
他們平時坐的那條長椅上坐着一個穿白色半袖衫的看報紙的老人。
美國人仍在打沙灘排球。
小孩子們在水邊築沙城或互相撩水嬉戲。
海浪在他們周圍化為細小的水沫濺開。
一會兒,海灣那邊飛來兩架橄榄綠直升機,就好像希臘悲劇中帶來重大悲劇消息的特使,帶着轟轟隆隆的聲響煞有介事地飛過我們頭頂,消失在内陸方向。
這時間裡我們緘默不語,隻管用眼睛跟蹤那巨大的飛行物。
“嗳,從空中那麼俯視我們,我倆想必顯得幸福至極吧?”女子說道,“平和得很,快活得很,無憂無慮,就好像……對了,像合家歡照片似的。
不那麼認為?”
“有可能。
”我說。
之後我抓住合适時機向她告别,跳進海往岸邊遊去。
遊的過程中我一直在想保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