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比艾娜·埃洛爾的房子。
山丘頂,石頭牆,密閉的窗戶。
蒼白的雲在稠密的天空上流動,而雨已經停了。層層霧氣悠緩地沿着碧綠的山丘飄蕩着,周圍一片荒蕪。
卡裡姆停了車,爬上長滿草的山坡。這房子讓他想起那個女人在薩紮克附近的那間。它的大石塊讓它看上去就像一間凱爾特神廟。在屋子旁邊,他看見一個巨大的白色衛星天線。他拔出手槍,想着槍筒裡已經有了顆子彈,就安了心。
走向屋門之前,他去了車庫。那裡停着一輛沃爾沃轎車,套在亮色的罩布下。車門沒鎖。他打開引擎蓋,幾下娴熟的動作就拆掉了保險絲盒。這樣,如果這兒出了問題,不管發生什麼,法比艾娜·埃洛爾哪兒也去不了。
警察走向大門,響了幾聲沉悶的敲門聲。他站離門框,手裡握着槍。
短暫的幾秒鐘後,門開了。沒有松扣聲。沒有鎖闩的滑動聲。法比艾娜·埃洛爾不再提心吊膽地生活了。
卡裡姆藏起武器,溜到門洞前。
他發現一個和他一樣高大的人影。他們目光相遇。她拱形的肩膀,白皙勻稱的面龐周圍是棕色的蓬松卷發,鏡框像竹子般厚實。卡裡姆不知道怎樣描述這張夢幻般溫和又近乎缥缈的臉。
他控制住自己的聲音:“卡裡姆·阿杜夫中尉,警察。”
女人并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她透過眼鏡看着卡裡姆,輕輕地點了下頭。然後她低下眼睛,看向他握着格洛克的手。透過鏡片,卡裡姆依稀看到一絲狡黠的光芒。“您有什麼需要?”她用熱情的聲音問道。
卡裡姆一動不動,呆滞在夜間鄉村的寂靜裡。“進來說吧。”
女人笑着往後退。
百葉窗是關着的,大部分家具都罩着五顔六色的布套。隻有電視機和鋼琴沒有被遮擋,光潔如新。卡裡姆在琴鍵上方看見一本打開的樂譜,肖邦的降B小調二号鋼琴奏鳴曲。一切都沉浸在幾十支蠟燭搖曳的昏暗中。
無意間,法比艾娜·埃洛爾遇到了警察的目光,她低聲說道:“我脫離了外界和時間,這間房子很合我意。”
卡裡姆想到了安德烈修女,想到了她退隐黑暗的生活。“那外面的衛星天線呢?”
“我得保持點兒接觸,想知道真相哪天才會暴露。”
“很快就水落石出了,夫人。”
女人點點頭,面不改色。警察沒有料到這點,這種冷靜,這種笑容,這種令人寬慰的聲音。他将武器對準她,卻又為威脅這個女人感到羞恥。“夫人,”他歎了口氣,“我沒時間了。我想看看您女兒茱蒂特的照片。”
“照片……”
“拜托了。二十多個小時以來,我一直在追查你們。二十多個小時之内,我一直調查并試圖弄明白您的故事。為什麼您策劃了這個陰謀,為什麼您想要抹去您孩子的臉。目前,我隻了解兩個事實。茱蒂特不是魔鬼,就像我先前想的那樣。相反,我想她很乖巧、很可愛。另外一個事實是,她的臉暴露了一個噩夢的秘密。這個噩夢讓您逃了很久,這兩天卻又像可怕的火山那樣蘇醒了。所以,給我看看那些照片,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我想知道日期、細節等一切東西。我想弄明白一個死了十四年的小女孩為什麼屠殺一個阿爾卑斯山腳下的大學城,她是如何做到的!”
女人愣了幾秒,然後走上一條過道,步子邁得很大。卡裡姆抓着手槍跟在後面,謹慎地觀察着周圍。其他房間、其他罩單、其他顔色,整間屋子介于裹屍布和嘉年華會的氣氛之間。
在一個小房間裡,法比艾娜·埃洛爾打開一個櫥櫃,抽出一個鐵盒子。卡裡姆抓住她的手,攔住她的動作,親自打開了盒子。
照片。隻有照片。
女人用目光向卡裡姆示意,然後翻着那些表面亮閃閃的照片,好像把手浸在了純淨的水中。終于,她遞給警察一張。
他勉強笑笑。
一個小女孩正看着他。鵝蛋臉,晦暗的肌膚,剪短的棕色卷發。美麗的錐形臉上方是高高的明亮的眼睛,嵌在陰暗的眼眶裡,被有些太過濃密的長眉毛勾勒了出來。這微微男性化的眉梢與藍色眼睛裡幾乎過于暴力的眼神呼應起來。
卡裡姆凝視着相片。他好像很久以前就認識這張臉了,很久很久以前,也許一直都認識。
但是,奇迹沒有發生。他本希望這張臉會以某種方式給他指一條明路。
法比艾娜用她熱情的聲音喃喃說道:“這張照片是她死前幾天拍的。在薩紮克。她一頭短發,我們……”
卡裡姆擡起眼睛。“這說不通。這張照片、這張臉應該會給我什麼提示或解釋才對。除了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外,我什麼也沒看出來。”
“因為這照片不完整。”
他顫抖了。女人又遞給他另一張相片。“這是最後一張蓋侬拉馬丁小學二年級時拍的學生照,就在我們離開去薩紮克之前。”
警察觀察着孩子們微笑的臉。他找到了茱蒂特,然後發現了一個令人驚訝的真相。他料到了這個,這是唯一可能的解釋。然而,他還是不明白,咕哝着說:“茱蒂特不是獨生女?”
“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你在……你在說什麼?解釋一下。”
“年輕人,我不能給你解釋什麼。我隻能告訴你,那無法解釋的事怎麼毀了我的生活的。”